淑媛坊的门头很大,可里面更大。一进门,绕过一面刻着百花争艳图的巨型红木屏风,刘璃便被这个同时可容纳三四十桌酒席的大厅给震撼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寸土寸金的东市里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地方。整个大厅的地板上铺着深蓝色绣粉色芙蓉花的地衣,踩上去软绵绵的,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屋顶上一排排挂满了镂空花纹的鎏金灯笼,虽然四面墙上没有一扇窗户,却仍然将整个大厅照得通亮。
陈蟜等人一进门,便有小厮模样的人立刻迎了上来,刘璃在一旁看着他们交谈甚欢,似乎陈蟜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没一会儿,那名小厮便找人将刘璃他们带来的家丁仆从带到了偏厅的休息处,而自己则领着陈蟜等人笔直的穿过大厅,绕过了另外一面雕有彩蝶戏花图的黄梨木屏风,走出了正对着屏风的一扇门。还没出门刘璃便看见了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里假山水榭一应俱全,四周环绕着联排的两层建筑,让刘璃觉得有一点儿像后世的四合院,花园正中间有一个又高又大的石制平台,此刻正有七八位衣着统一的女子在上面跳舞,平台下左右两边则坐着不少乐师在奏乐,原来这里还有一个露天舞台。
出了门,那小厮便领着众人往左拐,一直走到尽头,从木制雕花楼梯上到二楼,将众人引进了正对着楼下舞台的一间很大的雅间里。
“陈世子,这里是老板娘特意吩咐给您预备好的,老板娘说了,不管您什么时候来,这雅间都随时候着。”进了房间,上了茶水,那小厮笑嘻嘻的朝着陈蟜一边作揖一边说道。
“嗯,不错!这个是赏你的,把你们老板娘叫来,我要当面谢谢她!”陈蟜装模作样的从身上摸出一串铜钱,丢到了那小厮的手中,语气老成而干练,不得不让刘璃对他刮目相看。
恐怕前世的那些像陈蟜这么大的八九岁少年,此刻还在学校里调皮捣蛋罚站吧?!
小厮接过赏钱,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没一会儿,便见一位身着淡蓝色底绣玫瑰红小碎花儿长袖对襟襦裙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那女子年纪大概在三十来岁左右,一双丹凤眼顾盼生神,仿佛能勾魂似的,她一进来,陈蟜和那三个朋友的眼睛便直勾勾盯在她的身上,而刘璃也盯着她愣住了。
她的头发很黑很亮,并且在头顶上盘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发髻,这个发髻不禁让刘璃眼前一亮,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刘璃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发髻是自己去年中秋时替自己的娘亲王夫人弄出来的宋代小盘髻,这会儿却出现在了这里,更让刘璃吃惊的是,那女子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个发髻牢牢固定住的,所以只在发髻上斜斜插了两枚白玉花簪,看起来更显别致。
“岳娘,您可真是越长越年轻了!”陈蟜起身迎上前去,刚准备去牵那女子的手,便被她很是轻松的躲开了。
“这八九岁的毛头小子竟然都会揩油了!”刘璃恶寒的想着。
“陈世子,你的嘴上抹了蜜吗?一会儿奴家带你去园子里转转,看看那些蝴蝶啊蜜蜂什么的,会不会停在你的嘴巴上!”岳娘侧身让过了陈蟜,站在他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众人身边坐下,口中忙不迭的说道。
“哇,这场景可真像老妈哄儿子。”刘璃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心里却鄙夷了老半天。
“岳娘,咱们陈兄可不会撒谎,只会说真话,我们都能作证,你们说对不对?”刚才的那名青衣公子此刻也跟着帮腔道。
“钱公子,你可不能这么说,这里谁不知道你们几个和陈世子的关系,你们来作证,奴家可不敢信呢!”岳娘以袖掩嘴娇笑起来,却把陈蟜等几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岳娘,我今日还带了其他几位朋友一同前来,你帮我把宝娟姑娘叫来,给我们跳一支舞。”陈蟜脸上摆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转脸又笑着说道。
“陈世子,你怎么还跟奴家开玩笑呢!我们宝娟每日只跳一次舞,你来的不凑巧,宝娟今日的献舞已经被别人订了去,要不你明日再来?”岳娘口中婉转的拒绝着陈蟜,脸上却仍然笑意不减。
“岳娘,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说我们都是你这里的贵客,总要有优先的权利吧!”钱公子身边的那位穿湛蓝色儒衫的公子一听,口中便嚷嚷了起来。
“孙公子,奴家知道你们是贵客,可是能来这里的客人奴家真的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的,要不这样吧,你们今日在这里的一切酒水全免,奴家马上去给你们置办一桌上好的酒菜,再叫宝嬿、宝嫤等人过来伺候如何?全当给奴家一个面子吧!”岳娘俯下身凑在了陈蟜和那个孙公子之间,软言软语的撒着娇。
“好吧,好吧!那就给岳娘一个面子吧!”陈蟜心里本来不想答应,可是被岳娘这么一求,气势道也软了下来,此刻抬眼看看众人,才想起还有一个表妹也坐在这里,于是便决定表现一下自己“宽阔”的胸襟。
刘璃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原本以为陈蟜会不依不饶的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却没想到他此刻竟然如此好说话,还以为他忽然转了性,不禁抬眼往他那里看去,不过见了陈蟜的那个样子后,刘璃立马就后悔起来,心里也顿时明白了原由。
原来陈蟜此时也在偷瞄刘璃,见她往自己这里看过来,心里顿时就美了起来,脸上也立刻显露出来了得意之色,看来真是一个容易喜形于色的草包。
岳娘见陈蟜今日如此好说话,便急忙转身准备出门张罗,深怕一会儿陈蟜又反了悔,闹得不可开交。
岳娘刚跨出门口还没来得及带上雅间的房门,便见宝娟身着舞衣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岳娘有礼!”宝娟走到岳娘的面前便停下行了个礼。
“宝娟,你刚刚跳完?”岳娘低下头看着面前这个娇俏可人的丫头,只见她微圆的小脸蛋上红扑扑的,额头前粘黏着些许刘海,鼻尖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便爱怜的从衣袖里掏出帕子,在她头上轻轻擦拭起来。
宝娟是她一手带大的孤儿,感情自然比其他的姑娘要不一般,所以岳娘也迟迟未让宝娟接触淑媛坊的生意,要不是这孩子心善,一门心思想要报答自己的养育之恩,自告奋勇的做起了舞姬,恐怕岳娘还会一直把她保护在身边,不让她沾染上一点儿风尘,虽然她最后同意了宝娟的请求,却仍然逼着她和自己约法三章:每天只献一次舞;不喜欢的人可以拒绝;只卖艺不卖身。
岳娘虽是这淑媛坊的老板,却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玲珑剔透长袖善舞,却不市侩,也不冷漠,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打心眼儿里敬着她。
“嗯,我跳完了,马上就房梳洗更衣。”宝娟点点头,微微眯起一双大而澄澈的眼睛,似乎很享受岳娘的关心。
“你快些回去,刚才这里的客人就因为没能看你跳舞的事情而不高兴了,可别让他们再看见你,省得麻烦!”岳娘尽量用身体挡住宝娟,一边说着一边想将她掩护过去。
“哎!别走!这不是宝娟姑娘吗?看来你舞跳完了吧!既然你没有什么事情,不如今天再给我们跳一场如何?”钱公子所坐的位置刚好将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所以这会儿他早已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拉着宝娟的手腕准备将她拉进雅间。
“钱公子,刚才你们和奴家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可以反悔!宝娟今日已经舞过一曲,自然不会再跳。”岳娘见状急忙挡开钱公子的手,将宝娟拉在了自己身后。
“什么说好了?刚才是陈兄答应的,我可没答应!况且宝娟姑娘既然不能献舞,那就进来陪我们喝酒好了,我们不要你的那些个宝嬿、宝嫤了还不行吗?”钱公子叫嚣着,嗓门越来越大,竟然把两边雅间里的客人也给惊动了过来。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各位请回去吧!惊动了各位实在不好意思,一会儿奴家每桌送一壶好酒,再亲自罚酒赔罪,各位请回吧!”见事情有些不好控制了,岳娘急忙转身跟渐渐围上来的客人们解释,又许上好处。
“走什么走!都不许走,正好在这里给我评评理。公子我又不是不给钱白玩儿,况且就请喝一杯酒,宝娟姑娘竟然不赏脸,你们说这像不像话!”钱公子眼看着围上来这么多人,便觉得今天不拉着宝娟姑娘献舞或者陪酒就会很没面子,于是更加无理取闹起来。
钱公子的话一出口,便开始有人起哄了,他一看这情景,不禁觉得自己很厉害,于是又张口道:“这淑媛坊是什么地方?说白了还不就是窑\子\妓\院嘛!我们来这里就是花钱买乐子的,你们这些风尘女子就要天经地义的服侍我们,开开心心的拿我们给的赏钱,既然都做了这一行,还装什么清高啊!”
钱公子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岳娘脸上虽然挂着笑,可心里却恨得要命,不知不觉将双手握成了拳头,而她身后的宝娟则低着头红着脸,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在打着转,可始终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这钱公子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接连的两声清脆的哐啷声传来,原来是两个茶盏一先一后的从钱公子自己的雅间里被扔了出来,分别砸在钱公子的身侧,茶盏里的茶粥汤水飞溅了他一身。
“谁呀!”钱公子先是被吓得跳了起来,顿时引得周围众人哈哈大笑,随即恼羞成怒,一边气愤着自己被人下了面子,一边心疼的拉扯着自己身上这件新做的袍子,扭头怒吼道。
雅间里,刘璃和刘彘两人正瞪着门口的钱公子,表情很是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