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光微白的时候,清风徐徐,带着微微的泥土芳香。有雪从昏迷中醒来,茫然的望着架着水壶的火堆。
有人递给她一只装着清水的小碗,拿着碗的手指节分明,指甲干净。看着碗里的清水,她不自觉抿了抿唇抬手接过,抬头看着那人。
那人背对着朝阳,微微弯着腰,看着她。容颜在逆光的情况下看不分明,只能看到一头柔软的黑发,在晨风中撩成一个动人的姿态。
“喝吧喝吧。”那人在她身边坐下,朝她笑。眼睛是很讨喜的月牙弯,无端端的就会让人觉得喜气,嘴唇丰润饱满,鼻梁高挺,真正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一名。
有雪抿一口水,抬起头来沉默的望向了村子的方向。往常这时早该升起了袅袅的炊烟,现在却一片平静。
是她吗?是她带来的灾难吗?眼睛酸了酸,有雪有些想哭。
“你哭什么啊?”少年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她,“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他们弱,泽兽强,成为泽兽手下的亡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原本这句话应该很难以理解才对,然而有雪却没有发现她竟然毫不费力就完全听懂了少年的话。“你懂什么!如果……如果只是力量就够了……”眼泪在眼圈里打了个转儿,却还是没有落下来,并且在少年愕然的眼神下,她没能继续下去,毕竟那是救了她的人啊。
她沉默着,远远的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眼睛里饱含着深邃的感情,思恋也好歉意也好痛苦也好,仅仅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有雪站起身来向少年深深的鞠了一躬,少年被吓得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原本坐着的地方,惊恐的对有雪道:“你你你……!你干嘛!”
“谢谢先生救命之恩。”纵然这样一个年轻的少年被套上敬语显得有些可笑,但有雪仍然认认真真的说完这句话。
少年不敢接,只在远处摸着脑门儿,皱着眉道:“倒不是我救的你……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讲了。”烦恼得将头发几乎抓断,“你要快点变强才好啊。只有变强才能……”说到这里皱着眉头自己打断自己,“在说什么啊你。”表情十分苦恼的样子。
少年最终摁着有雪的肩膀,不自觉地皱着眉头撅着嘴:“你快点变强吧,变强了才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望向远处的罪恶山脉。
变强了才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有雪回望了一眼村庄的所在地,沉默的低下了头——她已经没有了需要变强的理由。
少年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看见天色渐渐亮起来,“哎哎。我要走了!你要记得如果要变强,一定要记得去翡翠之都找莫奈,一定啊!”
少年的身影尚且带着漂浮不定的颤音,已经远远的消失在了丛林背后的远山中。村子在卡洛斯公国的最北边,比邻着臭名昭著的罪恶山脉,据说走进了罪恶山脉的人没有人能活着出来,人们都会把犯了极大罪孽的犯人流放进罪恶山脉,这里因此而得名。也有人说罪恶山脉是地狱之门,至于里面有什么,就没人能说得清了。而那少年,正是消失在了罪恶山脉之中。
远目望去,沉默的罪恶山脉阴沉苍凉的矗立在原地,里面不知深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与秘密。
即使,没有可以成为变强的理由的人,保护自己还是需要的吧,活下去,我只想活下去而已。有雪在心中这样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踏上了前往卡洛斯公国的国都——翡翠之都的旅程。
说了就要做,有雪喝光少年递给她的那一碗水,把架在火上的水壶取下来,凉了一下,对着清晨的朝阳,比了比方向,便向南边走去。在最懵懂的时候,是大娘,连比带划的告诉了她整个卡洛斯公国的国都所在,可惜村野妇人,知道的也仅仅止于此了,再也不涉足到公国之外的天地了。
想到大娘,有雪才发现那少年所说的语言似乎并不是大娘所教给她的新陆语,并且比起新陆语,她似乎更能接受少年的那种口音。似乎是因为有一些类似中文发音的缘故?是怎么一回事呢。有雪沉思了一会儿,得不出一个结果,只能归结于大娘所说的各个地方的新陆语都有一些独特的俚语的原因。
日近晌午,她才走了很近的一点距离。人小腿短就是不好,她苦恼地坐在了路边,捶着自己的小短腿。才走这么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她很不齿自己这身体的孱弱,决心以后要好好锻炼,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才和泽兽殊死搏斗了一回,又被泽兽首领一巴掌拍晕,还能保持这样的体魄已经远远强于常人!
就在有雪拍拍腿想要站起来继续走的时候,远处疾驶来一辆由两匹独角大马拉着的华丽马车,飞驰的速度让马车的门帘掀开了一角,依稀能看到马车内鲜艳的裙角。有雪慌忙向路的两边急急退去,乡间小路难以容下这样华丽的大马车。驾车的马夫高大威猛,根本不容有雪躲闪,一鞭就将有雪劈进了道路两旁的野地里。
有雪正想站起来,一个拇指盖大小的魔法弹落在她的身前,“轰”的一声,带着绚丽的火光仿佛凤凰展翅,几乎是瞬间有雪单薄的身形就被魔法弹的火焰包裹其中再也无法看见。
有雪失去意识前的一秒,尚且苦笑了一下,这大小姐倒是不知道人间疾苦啊,这么好的魔法弹怎么也价值数十金啊,竟然随随便便就乱丢,真是家底丰厚啊。
马车很快再次疾驶回来的时候,马夫似乎听到了什么命令,停了下来。
“巴伦。你去看看那个脏东西死了没。”带着高傲语气的少女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脏东西”。
马车夫闻言下车去,将有雪翻了过来,他是不抱希望的,大小姐扔在她身边的魔法弹是由城中最好的学究所出,虽然只是最普通的火炎弹,也不是这样的小孩所能抵御的。
面无表情的将那没有一块完整的皮,几乎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翻过来,分别在胸前和鼻尖探了一下,巴伦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带上了惊讶的表情:“小姐,还活着。”
那少女皱了皱眉:“带回去。”她可不能让她死在了这外面,她所用的魔法弹有制造者独特的徽记,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是谁杀的。何况她也并不是存心想要杀了那脏东西的,她只是心情不太好,他正好撞了上来而已。
就这样,有雪在完全不自知中来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蜕变之地——亚尔曼城。
黑暗的小屋中,极度安静到能听见水轻轻滴落的声音,还有某种啮齿动物簌簌的攀爬声,远处家丁的大声责骂……各种各样的声音却怎么也到不了有雪的耳畔,她正痛苦的皱着眉头,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想要喝水,水和饭菜就在她的身边,她也浑然不知。
梦中有着凶恶的泽兽滴着恶心的口水,可怖的丛林像是要吃人一样阴森的冷笑,还有被撕碎的大娘绝望的眼神……唯一温暖的是那少年递给她一只乘着清水的小碗,微笑的唇角弧度自然而清隽,好像人间仙人。
没有人发现的是,灿烂的金色光芒从有雪的背后蔓延出来,一丝丝一缕缕,直至将她完全包裹起来,仿佛一只巨大的金色茧子,伴随着规律的跳动,“嘭,嘭嘭,嘭,嘭嘭……”像一只正在强有力跳动的心脏。
“这里……是哪里?”有雪茫然。用大型的石头搭建起的城池苍凉落拓,看起来十分落后的境况,偶尔只能看见一两个只穿着裤衩的小孩子跑过街道,整个城池一片荒芜寂静,满眼除了枯黄就是枯黄。
“好热……”有雪捂住了脸,只是这样一会儿的时间她竟然就已经汗流满面。
“这到底是哪里啊。不是让我再穿一次吧。”有雪提着疲惫的脚步,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然而却身不由己的朝一个地方飘去,紧紧的贴在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后。
“咦。”有雪不解。为什么她所穿的衣服有些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宽袍大袖,截然不同于新陆的类西式发展?难道真的又穿了?
有雪紧紧的贴在那女子背后,甚至能够闻见她披散的黑色长发中透着点点清新的味道,那女子却仍然恍然不觉。有雪默默然:“莫非这一次我穿成了背后灵?”
那女子穿过街道,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最终在一条街道的背阴侧找到几个活着的乞丐。从乞丐们口中得知,天气这样热,是因为得罪了天神。
女子嗤的一声冷笑:“天神?”转身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要是你们知道你们所谓的‘天神’不过是一只作恶的深渊黑龙,表情应该会很精彩吧。”有雪欢腾一下,御姐啊御姐,果断是御姐风范!
女子腾身而起,速度快到从原地起只留下一串串残影,几个腾挪之间,在城中并不高大的房屋楼宇中几经转换身形,站到了最高处,眺望着城池四周。有雪贴在女子背后几乎晕倒:“她她她……会飞!”
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女子依旧是带着那种一点细微的弧度弯起唇角,右手握拳,左手成掌,贴合在一起,不知道念了什么,左掌上出现了纯金的图腾,一把造型古朴的大剑被缓缓从左掌中抽了出来,女子右手握着大剑迎空一劈,有雪几乎感到了扑面而来凌厉的剑气,“好……厉害。”
女子弯腰做个俯冲的姿态,脚下几点,几乎转眼就在视线之外,如果不是有雪一直紧贴在她背后,恐怕现在早已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是谁?有雪心中冒出了一万个问号。这样的速度甚至超越了她来到新陆后看见的所谓无敌的“深渊生物”泽兽,即使据说泽兽并不是实力最强的深渊生物,但以目前新陆的水准而言,恐怕她的实力早已凌驾于当前世界之顶峰了。这里是新陆的平行世界吗?
几乎在分分钟之间女子就已经将城池远远丢在了背后,几个起纵来到了一片峡谷中。峡谷也耐不住旱,草木均已片片枯死,只剩一片焦黄,入目之中不见半点货物。那女子凌厉眼锋环视四处,视线落在了一片青碧幽静的湖水之上,绿的妖娆可爱,却在整个天地的一片枯黄中显得十分妖异。
女子哈哈大笑起来,“孽畜,还不出来受死?!”,带着说不出的狂放与潇洒,右手却毫不迟疑一剑劈向了那平滑如镜的湖水,暴虐的剑气冲天而起,将湖水激起千层浪花。有雪难以形容这一剑的强悍,有雪贴在女子背后,本来应该是受到影响最少的地方,然而她却被那一剑所带起的劲风割得睁不开眼睛,脸上仿佛刀割一样的痛楚,在视线受阻之时,她只听见剑气破水的一声巨大的“轰”声,紧接着听见一声可怕的带着痛楚的“嗷嗷”声,几乎惊破她的耳膜——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被这一剑所伤害到了。
带着凉意的水汽扑到了有雪的脸上,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也不是所有。有雪细听,还有啮齿动物细细的咀嚼声,清晰的水滴声……
她徐徐睁开了眼睛,是梦吧?
可这梦太真实了。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女子——那样潇洒落拓的剑法,那种狂放不羁的姿态。
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