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啊,赶紧把人家姑娘送回去!听娘的话,咱宁可苦点累点,咱踏踏实实的。别干这样的傻事儿了!”
那二三嗫嚅着想解释什么,支吾了半天,却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不料他突然转向我,吼道:“你到底跟俺娘说什么了?!”
我一怔,那大婶却不干了。“兔崽子!关人家闺女什么事?你还吼?啊?你老娘还没老眼昏花呢。俺刚才越想越不对,绑架劫人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你小子怎么能干出这么不忠不孝的事来?叫俺百年之后怎么去见你爹?”
说着,一边追一边抽出鞋底打,打得那二三只顾嗷嗷大叫抱头逃窜,一时间场面好不混乱。没想到那凶神似的个性也有今天。
“住手!”
不怒自威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那声音虽然动听却不知怎的微微带了一丝柔媚。只见本来在屋里大打出手的母子突然间停了下来,二三抬起肿的老高的“包子脸”既兴奋又激动的喊了一声:“大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就是他们当晚要等的大哥?
我带着三分疑问七分好奇向门口望去,只见一身着蓝色衣衫的高挑男子稳步走了进来,隐隐携了些威严的势。细细看来,这男子长了一双细长勾人的桃花眼,面色倒比那二三还要白皙一些,皮肤也十分细腻光洁,鼻子英挺,唇形薄削。怎么看,都是一副美公子的样子。只是五官因那双桃花眼而显得过于柔媚,与他周身散发的气质十分不符,看起来颇为别扭。
他并没有看我,直接走过去扶起坐在地上的气喘吁吁的大婶,“婶子,消消气,有什么话跟二三兄弟好好说。他年少气盛,婶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呢!”
“枫谨啊,大婶一向信任你,你快好好劝劝这兔崽子吧。真真要把俺气死!这泼皮儿整日没有正经事,居然还干起了绑架打劫的营生。这可是掉脑袋的罪行啊!”
“娘!您知道什么啊!今年天旱,庄稼收成本就不好,这帮狗官居然还逼着俺们交税!交苞米棒子税啊?官府逼的紧,村子里的好多户都承受不住,地也荒了。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俺也不乐意做这种事啊!况且这事大哥也有参与的。”二三看有人给他撑腰,终于敢开口跟他娘辩解。
“那也不能干这种营生!”大婶急红了眼,“枫谨,你也有参与?这事你得给俺个解释……”
只见名叫枫谨的美公子不慌不忙的向大婶施了一礼,微微眯了他的桃花眼,道:“这件事情,枫谨办的确实有些欠妥。大婶若要责怪就责怪枫谨吧,不要为难二三兄弟了,他也是好心。待枫谨将事情处理妥当,定会给大婶一个交待!”
“娘,您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大哥吗?”二三忙在一旁说道,声音因为唇齿肿痛而显得模糊不清。大婶见状,只得气咻咻的走了,临走还嘱咐二三万不能为难我这个“人质闺女”。
她这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一时间,气氛有几分沉闷,连一向聒噪的二三都不先开口说话,只不时用眼睛瞄瞄他大哥,然后再看看我,贼眉鼠眼面目红肿的样子颇为滑稽。倒教我忍俊不禁了。
我这一笑,原本僵硬的气氛被打破。那美公子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口便问:“你在笑些什么?”
我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神瞄向二三,他面色一窘,已知我是在笑他。只是,当着他大哥的面儿坏脾气不好发作,只得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疼的呲牙咧嘴。我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意又浮了上来,一开口便笑出了声。
“二三,你先出去敷药吧。”美公子温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大哥……”二三似乎不怎么想走,还在磨蹭。
“去吧。我要跟她谈谈。别忘了在外面把门掩上。”
这样明显的逐客令一下达,二三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赖下去,只好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剜我一眼,似乎在告诉我,这仇是结下了。
接下来就是我和那个桃花眼美公子。此时的情况是,他坐着,我站着。他不看我,我也没有看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看身上衣裙深浅不一的花纹。心中思索,这美公子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劫匪。
“你叫什么名字?”
温柔的声音淡淡响起,虽突然却不突兀。“慕清。”我心念急转,想到这样一个名字。从被掳来那一刻起我就打定主意,万不能暴露身份。尤其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我更要提高警惕,多加小心。
“看你的样子,不是生在普通人家?”
明明是疑问的句子,却被他说得不容置疑。想来先前二三也跟他说过一些,我定下心神,尽量将声音放的温柔小心:“我本生在江南书香世家,后来跟随哥哥来到西城,住在城西朱雀大街。”
“城西朱雀?那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啊。”他似乎微微笑了笑。
我垂下眼睑继续说道:“我哥哥在睿王府给睿王当幕僚,同时也是睿王世子的老师。他叫慕渊。”
听我说完,他却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停下:
“刚才不还笑的挺欢的吗?这会怎么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抬起头来。”
我缓缓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笑容使他整个人愈发漂亮到邪媚。可我却明显感觉到那眸光潋滟的后面隐藏着些许冰针似的寒意,只觉得被他瞧的浑身都不自在。
他缓缓伏低头颅,温热的吐息软软的吹在我耳边,惹的我浑身一阵战栗。耳边响起他柔媚的声音:“刚才明明有机会,为什么不逃跑?我想你并不缺乏这样的勇气。”
逃跑?是了,方才他们在屋中的时候,我离门边最近,若要逃跑,肯定能迅速跑出这件屋子,只是出了这间屋子情况就未必了。在我不知道这周围的情况时,我不会贸贸然的就采取行动。
他这是在试探我?
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我再装作胆小害怕就显得太虚假了,于是实话实说。“慕清一个弱女子能力有限,在没把握的时候不会轻易逃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还请公子放心。”
他直起身子,桃花眼再收不住潋滟,泄了一室光彩,笑的花枝乱颤,风雅形象全无。“真是个有意思的聪明丫头。本以为你会继续演下去呢。不过,诚实点也好。倒是对极我的胃口。”
“你知不知道。”他突然半眯起了眼睛,满室光彩疏忽不见,却多了些危险的气味。“我平生最讨厌别人跟我演戏,尤其是演技不佳的戏子。”
“丫头,乖乖的。”他抬起我的下巴,嘴角轻扬。“乖乖的,哥哥让你回家。”
只那么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什么叫不寒而栗。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他转身拿了笔墨过来,想必是先前二三放在那边的。“写吧。你知道该写什么的。”然后飘飘然的离开房间,留下我一个人面对那纸墨发呆。
良久良久,我才抬笔写下一行字。因为自己自称慕渊的妹妹,所以这封信自然是给我那“兄长”的。只是用词十分谨慎,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却得让慕渊看懂我现在的处境。不知为什么,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想到的人却是慕渊。我觉得他能领会我的意思,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我写写停停,停停写写,等到日影西斜,这封信才写了大半。二三缠着一脸纱布出现在屋子里的时候,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笔就掉在本已写好的信上,顿时污了一片。还没等我着急,二三却嚷了起来:“娘个苞米棒子的!你这丫头真够笨的了,这下可没纸了,看你怎么办?”
我却看见他被包的跟个球一样的脑袋兀自笑了起来,他当即气的直瞪眼睛:“笑个球啊?还没跟你算账呢!再乐,再乐就把你扔山沟里喂狼!”
我仍旧乐不可支的看着他。他被我笑的完全纳闷了,一屁股坐在我面前,“死丫头片子,真有那么好笑?”
我指了指房间里面的一面镜子,他将信将疑的走过去瞧了瞧,不一会,咋咋忽忽的声音突然响起:“娘的!苞米棒子的!老子的花容月貌啊!!!”旋即又换成了哀嚎,“娘啊!俺的亲娘啊!你下手咋那么狠呢?”
我这边早乐的受不了了,看见桌子上污了的半封信,索性揉了揉扔在一边。从那件不能穿了的衣裙上撕了一片布帛,提笔写道:“吾兄慕渊亲启,妹现今承蒙某未名兄弟照顾,请备银钱数百两以做谢礼。谢礼到,妹即归家,无须与外人道也。勿念!”
这样就足够了,慕渊会懂的。
我又看了一眼在镜子前面挤眉弄眼不住哀嚎的“大侠”二三,突然觉得在这的日子应该也不是太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