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枫林,凉风习习,玉医堂里,读书声依然朗朗,霁荨依然心不在焉。第N次扭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书桌,霁荨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林老三已经四天没来学堂了,想必是遵了林老头的家法在春梨院闭门思过。但让霁荨不安的是,一切过于平静了!二夫人竟然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提刀杀上宛玉院,也没找到学堂来。这可一点也不像母老虎的作风,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四小姐……”突然,凌夙扬的轻唤打断霁荨的思绪。霁荨一惊,手中的毛笔也“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凌夙扬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捡起递给她:“四小姐,你又走神了,夫子在问你话呢!”
霁荨急忙抬头,果然看见教药理的凌夫子脸上已有了几分薄怒,忙站起身,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霁荨走神了,请夫子责罚!”
凌夫子冷冷的瞪了霁荨一眼,手指点了点书本,沉声问道:“甘草之性为何?若中伤寒咽痛何解?”
霁荨松了口气,凌夫子在众师傅中虽是出了名的严厉,但他问的这个题目却是昨日刚学过的。显然凌夫子并不是真心想罚她,霁荨朝凌夫子感激的笑笑,不紧不慢的答道:“甘草亦名蜜甘、蜜草。性平,若中伤寒咽痛,用甘草二两,****灸过,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每服五合,一天服两次,此方名甘草汤。”
凌夫子抚着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面色稍缓,声音却依然冷冰冰的:“四小姐天资聪慧,但也应知勤奋不怠方才学之大境,此次便算了,若是下次堂上再走神,老夫必定责罚。”
霁荨忙规规距距的点头:“霁荨记住了。”
就在这时,哨声响起,凌夫子收了书本,拂袖离去。
“你有心事?”凌夙扬关切的问。
林霁蒴也凑上来,埋怨的说道:“四妹,你这几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上课老走神,再这样,可是会被夫子打手心的。”
霁荨心中苦笑,我犯愁的事,哪是你们这些小屁孩能懂的。面上却摆出天真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可能是昨夜没睡好,有点犯困!”
林霁蒴咧开嘴笑了,揉了揉霁荨的头:“四妹果然跟我一样贪睡。”
凌夙扬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盯着她的脸瞧。
霁荨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却只能硬撑着,面不改色的傻笑。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个小屁孩真的只有九岁么?为什么他的目光会给人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其实自霁荨第一次见凌夙扬时就有了这种感觉。说不清为什么?这个小屁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这种气质,既清雅又冷傲!却又无关长相,无关衣着,甚至无关年龄,仿似与生俱来。使人在他面前打从心底里不由自主的凭生出一种高不可攀和敬畏。
霁荨也曾从林老二嘴里打听过凌夙扬的身世,但得到的答案很简单。林翰枫故友遗孤,父母双亡,自幼便寄养于林府中。如今也是林翰枫最得意的弟子,深受林翰枫器重,在林府与二公子的林霁蒴享有同等待遇。
据说八夫人刚嫁过来那阵,曾就凌夙扬的存在和待遇颇有微词,结果却被林翰枫骂了个狗血淋头。从此就再也没敢提过,府里的其他人就更不敢有异议了,所以这些年来,凌夙扬这个寄养篱下的“外人”反倒比霁荨这个庶生的林府小姐日子过的滋润。
凌夙扬看霁荨又在发呆,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旁若无人的往屋外走去。
“哎……夙扬,四妹,你们去哪里?”林霁蒴着急的喊了两声,想跟上来,刚踏出门,便被迎面进来的凌夫子板着脸拦住:“该听课了,去哪里?”
“可……可四妹,夙……”林霁蒴话没说完,就被凌夫子提着耳朵拎了回去。
霁荨回头看了眼急的挠头搔耳的林霁蒴,再看了眼凌夙扬面无表情的脸,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才不想做无谓的抗争,主要也是因为她现在也的确不想读什么书,被人强拉出来看散心,正求之不得。
枫林里清幽无比,凉风阵阵,鸟鸣清脆。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星星点点的洒进林子,滤掉了湿热,清清爽爽的。
霁荨被凌夙扬牵着手慢悠悠的走在林中,他不说话,霁荨也只好无聊的闷头跟着。
“明天,我就要走了。”突然,一直闷不吭声的凌夙扬突然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愁怅。
霁荨一怔,随口问:“去哪里?”
“随凌夫子去游诊。”
“游诊?”霁荨心中一惊,游诊她听说过,每年玉案堂都会派出数名老医师带着医徒行走偏僻的山村义务为花不起诊金的贫苦百姓看病。一来,是为了济世活人扬玉案堂的善名,二来,也是为了让医徒们增长点见识。有点类似于毕业前的实习。
但凌夙扬才九岁!霁荨眼中露出不平之色:“游诊去的都是瘟疫横行的偏远之地,整日风餐露宿,凌哥哥还这么小,爹爹他太过份了!”
凌夙扬心中一暖,忍不住摸了摸霁荨的头,蛮不在乎的笑着说:“是凌夫子主动跟老爷要求的。不过我不怪他,他是怕我在林府待久了,人就变的颓怠了。”
凌夫子那******不化的冰山老脸闪过眼前,霁荨皱了皱眉:“凌夫子?他为什么……”
凌夙扬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淡淡的笑了笑,静静的看着霁荨,脸上渐渐的涌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突然问:“如果……我这一去要很久,等我回来,你还会认得我吗?”
霁荨心里一震,顺口问:“要很久吗?”
凌夙扬点了点头,仿佛漫不经心般说道:“凌夫子说这一去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到时再见,你就是大姑娘了。”
霁荨一怔,想到以后,头低了下去。也许真见不着了也不一定,没准那时候她已经离开林府了。想到此,她心里竟有些怅然。片刻后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凌夙扬,灿烂的笑了:“会的,我一定会认出你来的!”
凌夙扬也笑了,伸手扭了扭霁荨的脸,拉起她往回走:“以后夫子在堂上时,不能再睡觉了,不然再聪明的人也会变笨的。”
凌夙扬正经说教的样子逗的霁荨笑了起来:“跟二哥一样笨吗?”
“对!”凌夙扬赞同的点了点头,想起林霁蒴的憨直模样,也笑弯了嘴角。
出了枫林,就见凌夫子正静静的站在竹楼前等着他们,一脸淡漠!凌夙扬嘴角的笑敛了回去,转头很认真的看着霁荨:“记住你说的话!”
凌夙扬认真的表情让霁荨心中一颤,重重的点了点头。凌夙扬释然的笑了,抬手想摸霁荨的头,刚触到头发,又收了回去。
“公子,该走了!”凌夫子冷冰冰的催促着,径自转身往枫林外走去。凌夙扬应了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到凌夙扬依依不舍的目光,霁荨突然感觉心里酸酸的。
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叹息,霁荨回头,林翰枫负手站在林中,抬眼望着凌夙扬远去的背影,苍老的脸上闪过一阵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