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汤双一袭红衣,上系浅白腰玉,自云锁栈道上徐徐而来,一头黑发挽了个道髻垂于后颈直下肩际,而那双眸有若黑色琉璃,眉似远山,鼻梁若丘,一副嘴角微噙笑意,远远望去直似城北徐公,傅粉何郎。
“快看,那身穿红衣的少年,就是五日前弟子试中的新秀,据说此人不但撑过了所有试炼,最后竟是在天机道人手下过了整整七招方才落败。”
“天机长老破格提拔,赐他道号云广,很多师弟都暗中认为这破了规矩,但愚兄认为其实力当配云字辈称号。”
“哎,师兄你有所不知啊,这人武艺高强不说,那张脸可是迷人得要命,就连妙法长老门下也有不少师妹们动心了。哎、为何我就不是他呢!”
“师弟!我辈中人最忌贪嗔痴恨,你修道两年为何还不能自制?云广师弟天资卓越,若是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我们应当替其欢喜才是,哪有你这般暗生妒忌的?这次正好可借此事磨练你的心性,给我回去抄十遍道德经,三日后交给我!”
“是,师兄,师弟受教。”
这种围绕着云广的对话在各处偷偷进行着,也有不少人只是怔怔地望着云广远远走来,但当他踏上石坪之后,却又纷纷望向了别处,仿佛根本不在意,只是相较方才,那剑式似乎更为精准,比斗也更为用心。
莫仲卿暗自笑了笑,他知道这男弟子多半是在暗自较劲,至于女弟子也就不用多说了。
因为此刻身旁的莫婉溪已做了很好的表率:“师兄,你自己一个人上去好不好,我这里看众师兄们练武。”
莫婉溪这醉翁之意,莫仲卿又哪有不懂?
可看看一旁方少奇的脸色,缓缓道:“师妹不如还是和我一道去晗光殿吧,列位师兄弟短时间内又不会离去,等下一道来看?”
莫婉溪轻轻跺了跺脚,拽着莫仲卿衣袖,央求道:“三师哥……”
莫仲卿无奈一笑,转眼向着方少奇道:“方公子,那就劳烦你陪着小师妹一块儿去吧。”
“这……”
方少奇刚一迟疑,就见莫婉溪已是不管不顾大步而去,随后只得苦着张脸兀自跟上。
莫仲卿摇了摇头随后再看二人几眼,方自转身向着山巅晗光殿走去。
而当他路过那书生打扮模样的道人旁时,那道人竟是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显见另有深意。
登阶而上,人已置身云雾之中。
莫仲卿从此处石阶上仰望山巅,恍惚间,赫然便见那晗光殿外万道金芒尽出,煞是炫丽夺目。
这心头一凛,略略失神、旋儿闭目凝神再瞧,却发现大殿还是大殿,哪有还有先前那般金光异象?
他定了定心神再次拾阶而上。
这百道石阶虽依旧是青石铺就,可从那长短大小俱都整齐如一的架构,以及石阶两旁的浮云雕图来看,当初建这石梯所耗的心思绝不比那光鲜亮丽的摇光峰,要差上多少。
来到晗光殿门前,莫仲卿再次整了整青衫,摸了摸怀中信笺,深吸一口气,朗声作揖道:“云踪派弟子莫仲卿拜见天相长老。”
“进来。”
这声音虽是听来刚强冷硬,但是跟随祁彦之学医的他知道其中外实内虚,定有隐疾。
“难道这天相道人被重虞所伤到现在还未伤好吗?”
莫仲卿眉头一皱,有些担忧地排开了雕花木门。
进得门来,莫仲卿当即一怔,便见大殿正中一尊香炉前有一副巨大画像,当中是一副长发过肩的青衣男子负手持笛的背影,瞧其背影似是极为年轻,看样子应是昆仑派师祖的画像,香炉前方有七把木椅,而其上只坐着四人。
当中一人正是五日前弟子试上的天机道人,此刻他面色有些严肃,似乎并不是太欢迎莫仲卿的到来。
左首第二张椅子上是看上去面色有些苍白的天相道人,神情也是一脸的不愉快,再左首坐着一位面色柔和,和蔼可亲的道人。
而天机道人右首坐着的正是那胖道人天魁,只是瞧他那一副乐呵呵样子似是纯粹来凑热闹的。
莫仲卿这一瞥之下,已将四人的神态尽收眼里,他本以为是与天相道人单独相见,谁想到一来就来了四位,试想自己只是个云踪派弟子,应当不会有如此大的面子令四位长老同时接见,那到底是何原因呢?
他心下微微暗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仍是拿捏措辞道:“晚辈拜见诸位道长。”
四人中,天机道人点了点头,当先发问道:“你是云踪派莫掌门门下?”
“正是!”
“莫家绝学的大衍之术你学到了几成?”
莫仲卿心头一凛,目光闪动道:“晚辈不才,家师曾说大衍之术乃推究天地命运之术法,晚辈心性尚需磨练,故此并未传授于弟子半分,所传只不过是梅花易数中最浅显的东西,而就连这些皮毛,弟子也已在瓶颈之中,故此十算九不中。”
莫仲卿说得实在,本以为天机道人会有所轻视,岂料他面容上却是露出一丝笑容,抚须再问道:“好,我辈推及天道,最忌好高骛远,心口不一之徒。你能诚实道出,说明已在道上,不过尚需磨练是真,所以贫道且考考你,昨夜贫道夜观星象,见客星南来,临于虚宿以及危宿之间,可知是何现象?”
莫仲卿听来当即一怔、看了看那笑容可掬的陌生道人,又望了望一旁神色不愉的天相道人,再一瞥那副事不关己的天魁道人,心中越发惴惴不安,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半晌,不禁有些为难道:“前辈,据晚辈所知,昨夜有雨,天空何来星辰可见?”
天机道人笑了笑,刚欲直言却听一旁天魁道人嗤笑一阵,张口截道:“小子,这你有所不知了吧,我这天机师兄浸**星象长达一甲子之功,后又穷极百工之巧,在这天枢峰后山中造得一所摘星楼,楼内摆着一物名叫星象仪,其内早已将先祖事先记录下来的二十八星宿的千年变化罗列其上,任其自行运转,所以就算昨夜阴雨我这天机师兄也能看着星象仪而识别星情,如何?是不是比你那云踪派那大衍之术技高一筹啊?”
天魁道人说得吐沫横飞,腮帮上的赘肉乱颤,瞧那一脸兴奋就好像这星象仪是他造的一般。
天机道人听他这么说当即补充道:“你莫听天魁师弟胡乱吹捧,大衍之数与敝派推衍之道本就是各有千秋,而这星象仪归根到底也只是种人造工具,纵有千般变化还不足以涵盖星辰全数的变通之理,是以,偶尔作为辅助参考可以,嗯,不过这昨夜的确有此星象,你照着心中理解随便说说就好。”
莫仲卿搜刮肚肠,慎重道:“客星南来,古意繁多,喻意有好有坏,至于准确定论还需参考各宿之间的精确角度才能作出比较。但不论好坏,皆主动向之兆,这往大处说可以说天下将有动乱,不过之前天子平定动乱已应了劫数,所以这往小处说也可指昆仑派动荡,所以……”莫仲卿说到此处已是住口,毕竟接下来的话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太好听的话了。
天机听到此处反是笑了起来:“呵呵,你这般照实回答,就不怕自己便是那南来客星吗?”
莫仲卿一听,终于明白天机道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这般考较自己,原来他在担心自己就是应兆之人。
天机接着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福祸相依本无好坏,我昆仑派立派千年何等风浪不曾见过?”
莫仲卿作了作揖,他知道有意“考较”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只是这昆仑派对自己已多多少少有了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请求。
天机道:“敝派掌教真人闭关未出,贫道就暂替掌教与你介绍介绍诸位师弟。这两位相信你已见过,至于这位便是天同师弟…”
天机道人伸出右手指着天相,天魁一一介绍,待得说道天同道人时,只见那老人截口乐道:“半年前,祁老弟曾有幸莅临敝派,据他说收了个徒弟想来就是你了。我那老弟医术通神,想必收得弟子也殊为出色,你一定要在敝派多盘桓几日,好让老道我请教请教。”
莫仲卿听他说得如此客气,当下作揖道:“只要前辈不嫌晚辈医术低微,晚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你不怕老道我偷学你那半个师父的医术?”
“祁先生诸般所学从不敝帚自珍,否则就不会将医术传于我这个非亲非故之人了。”
“呵呵,好,一言为定!”
天同道人抚掌大笑。
天机听到这里,顿了顿续道:“除却我四人之外,妙法师妹身居天玑峰足不出山,文殊师弟你方才来时应当见过,就是那石坪上书生打扮的道人,至于即醉师弟,他一向行踪飘忽不定,又因牵扯敝派一些私事,是以,也不知此刻是否还在山上。”
莫仲卿自然知道天机道人口中的私事所谓何事,但说到底这涉及昆仑派的隐私,天机不说他唯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杵在一旁低头聆听。
待得天机道人好不容易问及自己来昆仑派所谓何事时,略一犹豫,终于从怀中掏出掌门的信件,将其递到天机道人手中、郑重其事道:“此次晚辈前来是为祁先生之妻取还魂花而来……”
说着便将董昭怡失忆一事缓缓说出,而其中莫仲卿并不打算节外生枝,所以并没有提及董昭怡以及祁彦之二人有着惊世骇俗的修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