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陈瑜幽幽醒来。
身旁围着的一大群医生护士正陆续散去,心率检测仪的声响已经停止,四周一片雪白。
为什么会在医院?
她皱了皱鼻子,疑惑地下了床。
门窗外一个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淡地对一个男子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她服食了过多安眠药,晚来了两个小时。”
那男子身材高大,背对着她,看不到脸。
突然“咚”的一声响,他跪坐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头深埋进膝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汹涌而下,蜿蜒了一地。
他是谁,为何如此伤心?不顾男子的尊严,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在这里泪落如雨,哀恸欲绝……
陈瑜伸手开门,手竟诡异地穿过了门把,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抓不住。她惶恐地瞪着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出不去,怎么办?
门突然开了,她闪避不急,闭着眼惊叫了一声,暗想:肯定痛死了!
意外地,疼痛并没有袭来,睁开眼,门已在身后。进门那个女护士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径直走向病床上躺着的女子,拔下她脸上的氧气罩,拆走了她身上的液体导管……
陈瑜不喜欢医院,也不喜欢死人,她转身正要走出去,却有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奔了进来,她慌忙闪开。
是他,方才在外面恸哭的那个男人。
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满身湿痕,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他跪在病床前,双手紧紧握住那女子毫无血色的手,放在唇边一遍一遍的亲吻,隐约能听到他痛苦的低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等我……明天你就三十岁……你说过三十岁你未嫁、我未娶,你就嫁给我……我一直等着……你知道吗,我一直等着,只是等你……只等你……”
陈瑜一阵感动,她为何就没有运气遇到这样痴情的男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突然间生了几分好奇,想看看让他深爱着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她轻轻移步过去。
那女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如纸,只有一对弯弯的眉毛和垂着的长长眼睫依旧美好,右耳上整整齐齐的一排耳洞,陈瑜轻轻一数,五个!
为何这人与自己如此相似?
陈瑜摸着自己的耳朵,突然惊恐地捂住了嘴,病床上方的病人栏里清晰地写着:陈瑜,女,三十岁。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慌忙奔了过去,用力去推床前跪着的那个男子,手却没入了他的身体,而他浑然不觉。
她呆愣愣地望着自己苍白的双手,不!
她没有吃安眠药!没有!她只吃了两片维生素C!
理智如她,怎么可能寻死!
弄错了,一定弄错了!
她挣扎着想要躺回那女子身上,一道强烈的白光突然射来,晃花了她的眼,尚未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已置身在一片混沌的暗黑中。
周围空气森冷阴寒,感觉不到风,也没有光。
一个没有脸孔,身体在空中飘浮着的鬼魅一样的东西放开了对她的制肘,低声向暗处禀告:“王,这次您吩咐抓人,好像抓错了……”
“什么!”暗处传来一道低沉的怒喝声。
“好像真错了,黑白去查了生死簿,这个陈瑜享年99岁,还有69年阳寿。”
“真有这事?无常,你和黑白去把生死簿抬过来,本王要亲自过目!”
那叫无常的勾魂鬼领命而去,陈瑜终于反应过来。
敢情她还来阴曹地府了?
她狠狠跺了跺脚,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悬在空中,没法着地。
她突然来了气,指着那暗处便骂:“你妹的,阎王也会抓错人,搞毛啊,快放老娘回去!”
本来没这么大火气,可她都还没看清那个为她哭的男人是谁就被勾走了。
恨啊,怎能不恨?一直都是她默默地爱着某个人,死了才知道,还有人那样深的爱着她。
如果早一点知道,她又怎会孤独这么多年?
“是否抓错,看了才知!”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抓错了你怎么赔?”陈瑜怒问。
“自然放你回去。”
“哼,你最好赶快,我男人要是跑了,我找你麻烦!”她毫不客气地睥着暗处。
黑白和无常不一会儿便抬了一本字典大小的铁皮书过来,陈瑜只觉有微风拂过,那书便自动翻到了某页。
“转过身来。”
陈瑜昂着头,转向声音来源处,隐约听到一声嘀咕:“还真抓错了。”
陈瑜鼻孔哼了一声,吼道:“白痴!快放……”
话音未落,头部被暗处袭来的劲风重重一击,身体瞬间被一道眩目的白光包裹住,卷向了无尽的深渊。
*****
“鱼鱼,快起床了,今天你不是要去P大报到吗?”一名中年男子俯身在她耳旁轻唤,满眼宠溺。
“再睡一会儿啦,好困噢……”陈瑜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那人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出去。
过了半分钟,陈瑜突然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她好像做了一个很诡谲的梦,梦到自己死了,还看到了黑白无常……
她一个人住已经很多年了,又是谁在她耳旁说话?
一惊之下,她三两步跳下床,手忙脚乱的套上衣服冲出门去。
“啊……爹地,你怎么来了?”陈瑜看着那个正翻着报纸,喝着咖啡的男子,吃惊地问。
“我的笨鱼,你睡了一觉就糊涂了吗?这屋里不是一直只有咱父女俩么?桌上有早点,你先去吃些东西。今天公司召开股东大会,我不能陪你去P大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一点,知道吗?”
“哦。”陈瑜愣愣地点点头。
这股东大会不是昨天才开过么,而且她也参加了。
抬头起,她发现她爹今天突然年轻了许多,头上没有一根白发,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等等!什么P大?她为什么要读P大?她不是已经从哈佛毕业很久了吗?
隐约听到屋里手机在响,她忙奔回屋去,是苏姗。
“鱼鱼,我真不去读P大了,那个人昨天说不爱我了,今天他又说已经爱上别人……”
电话里苏姗哭得一塌糊涂,陈瑜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只得胡乱安慰着:“别怕啊,我会陪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乖乖去报到,知道吗?”
“嗯,你要陪我……”
电话里那人越哭越凶,渐渐泣不成声,陈瑜急得团团转,“苏姗,苏宝贝,别哭啊,别哭……”
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陈瑜急急忙忙回拨过去,已经关机。
她痴痴地拿着电话,这苏姗昨天不是还满脸幸福地告诉她终于找到真爱了吗?
刚放下手机,铃声又响,一看号码,她满心欢喜,“修华,怎么这么久不给我打电话!”
那头竟开心地笑了,“鱼鱼,想不到你也这么想念我,我们分开已经整整十个小时。怎么办?现在我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了……”
陈瑜愕然,十个小时?仿佛已经有十年,修华都没有这样轻松地和她说过话了。他是邻家哥哥,疼她宠她,他们形如兄妹,又比兄妹亲昵,可是后来……
那头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忙问:“鱼鱼,你怎么了?昨天我送的礼物你喜欢吗?”
礼物?什么礼物?
修华送她的东西很多,可是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他们好像很多年没见,昨天又怎么会送她礼物?
“嗯,喜欢。”她敷衍。
“你确定要去读P大吗?”他紧张地问。
“应该是吧。”她含糊地答道。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他的声音含着浓浓的担忧。
“没有,修华,听到你的声音我很开心,我好想见你,总觉得我们分开很久了……”她的声音有些急切,从六岁开始就喜欢依赖这个人,这似乎已经成了她戒不掉的习惯。
“呵……好啊,等我给你惊喜!”
“好。”
挂断电话,她又茫然地呆坐在床上,似乎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人那么熟悉,梦里的事那般真实,不过梦里她死了,还见到了黑白无常和阎王,又如此匪夷所思。
她静静地立在镜前,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眉毛弯弯,眼波流转,头发蓬松染成酒红,一笑一颦纯净自然,活脱脱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门被轻轻推开,她扭头去看,是陈爸陈有福。
“嘿,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昨天十八岁,今天我的鱼宝贝就从一个假小子变成了娴雅的小淑女,要不今天别去P大了,晚上咱开香槟庆祝如何?”
呃,十八岁?
她只有十八岁!不是三十!
她突然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啊……”
痛啊!
“怎么虐待起自己来了,生气啦?”陈有福走进来,伸手顺着陈瑜脑后的头发,“开个玩笑嘛,不管假小子还是小淑女都是咱家的笨鱼。”
陈瑜轻揉着腿,忽然笑了。
原来这真的不是梦,只是刚刚做了一场梦!
她本来就是个天真无忧的少女!
心情不由得雀跃起来,欢快地哼着歌,回头看了陈爸一眼,提醒道:“爹地,你再不走可别迟到了。”
冲陈爸做了个鬼脸,她蹦蹦跳跳地开始收拾衣物,准备去P大支持苏姗。
——还梦到自己读了哈佛,她果真是做梦啊!
“好吧,放假了就回来看看我这孤家寡人。”见她并无异样,陈有福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一遍,“路上慢一点,安全至上,知道吗?”
“知道啦!爹地,您和唐僧是师兄弟么,好啰嗦啊!”陈瑜撅着嘴笑,把陈有福推出了门。
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陈有福的手僵硬地举在空中,又无力地垂下,叹了口气,终是转身离开,却是一脸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