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早晨,景家大院里,阳光初露,蓝梅子在指挥丫鬟们干活。
“对,那个被单要晒一下,小姐不在你们都不会拿出来晒一晒,透透气,小姐很爱干净的。”
“还有,箱子里的衣服要拿出来重新洗一遍,上海天气不好,没怎么晒着。”
“那些个衣服要小心仔细洗阿,别弄坏了衣料。”
一丫鬟问蓝梅子:“梅子姐,你都去了好几次上海了,上海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好玩?我听说那儿的太太小姐都特漂亮,打扮得可时髦咧,都是穿着洋装,化着妆,那叫做鸭蛋粉的,听说一抹皮肤就变白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那儿的东西又多又漂亮,还有歌舞厅,听说太太小姐们都爱上哪儿呢!”
“什么呀!听说那儿的少爷们个个有潘安相貌,都是穿着西装的呢!”
……..
丫鬟们七嘴八舌讨论起传闻中的上海滩,一脸向往的模样,很是天真。
“所以我说你们真是井底之蛙,别人说的什么都当真。这上海的太太小姐们漂亮,有我们家小姐漂亮吗?什么鸭蛋粉!你看我们家小姐,用得着那些东西吗?”蓝梅子大声训斥这般姐妹们,尔后想起在火车站站小姐身边那男人,自己嘀咕:“不过这上海男人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一丫鬟跑到蓝梅子身边,偷偷问:“梅子姐,要不下次你跟小姐说一声,叫她把我也带上。”
“那不成,你去了,那我岂不是不能去,不成不成。”蓝梅子二话不说拒绝。
“什么不成呀!蓝梅子。”上图突然出现在大院子里。
“阿!小姐……小姐您怎么出来了。”蓝梅子支吾着。
“我不能出来吗?”
“不是,我是说才刚到家,您要休息一下,怎么就出来了呢。还有,这虽然有太阳,天气还很凉,您要披个披肩……”蓝梅子唠叨个没完,还赶紧给身上仅穿一旗袍的她披上一件披肩。
上图没理会,径自走到皮箱子边找衣服。
“小姐,您要找什么?”蓝梅子问。
上图看看丫鬟们,低声问:“那件西装呢?”
蓝梅子笑笑,垫高脚跟告诉她,“小姐,我早就把它放好了,就在您房间那个多斗柜最上面那层。”
上图抿嘴微笑,“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不枉我那么疼你。”随即转身跟丫鬟宣布:“我在上海带了一些雪花膏、胭脂、口红回来,待会儿叫蓝梅子拿出来你们各自挑选一件适合自己的用吧。”
丫鬟们惊讶地大喊:“谢谢小姐!”
“小姐,有那个鸭蛋粉吗?”一丫鬟问。
上图的笑容比太阳要灿烂:“有。”
“梅子姐,我要口红。”
“我要雪花膏。”
“梅子姐,我也要雪花膏。”
“那我要鸭蛋粉!”
……
上图不参与这些热闹,独自回房。她拉开最上面那层多斗柜,里面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男人西装,她伸手想把西装拿出来,修长白皙的玉手悬在半空,她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把柜子关上。
她在想什么!她竟然想要干什么!萍水相蓬而已,需要这般牵挂么?何况对方是个什么人?她和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牵扯,也不想有牵扯,她只想平淡地过完人生,能与未来丈夫携手到老,能承欢父母膝下,这些便是她人生的蓝图,至于那些波涛汹涌大起大落的人生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知道从来就不是。
“小姐,老爷太太叫您过去一趟。”
蓝梅子的通报叫她心里一纠,她差点连自己父母都要忘记,就为了一个两面之缘的男人。
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她自我抚平情绪,决心不再去想。
穿过长长的走廊,高跟鞋发出节奏声响,上图步伐优雅,举止间不乏大家闺秀风范。
“父亲、母亲好。”
“好。”景家两老连连应声。
景父景之晋更是仔细察看女儿,问:“图儿一路可好?”
上图对父亲微笑点头,“父亲,我很好。”
“辛苦你了。”景父脸上愧疚之意难掩。
“父亲太见外了,这是女儿该做的。”上图上前坐下,并吩咐蓝梅子:“快,把老爷的药拿来,还有,把太太爱吃的桂花糕一起送来。”
在景家大厅有一老木头大茶几,通常景家三口都会围坐于此。居于茶叶世家,茶几上不乏上好茶叶和茶具,旁边一烧水煤炉也都是终年不断火,随时能泡出好茶。
“让女儿给你们泡杯好茶吧。”
上图开始摆动器皿,取茶叶,先洗去第一道茶水,再从新浸泡……熟练的动作一气呵成,不久,倒出一杯杯淡绿色清澈见底的香茶,阵阵浓香龙井夹杂着玉兰花香散发袅袅香味。把玉兰花干用沙袋包裹起来,放入龙井茶里炒,取其香味,这是上图独创的茶叶,颇受欢迎,在景家也都以这个茶叶为荣。
她把热茶别分端到景家两老面前,“父亲、母亲,请喝茶。”
“我看全杭州也就只有咱家图儿能泡出这等好茶,茶色最鲜,茶香最浓,茶味儿把握得恰到好处。,”景父感叹。
“父亲这是卖花赞花香吗?”上图打趣道。
景父慈祥地微笑,景母接话:“这是实话,连你叔父他们都赞叹你,还说生男不如生上图呢。”
上图笑容更甜,“现在母亲也跟父亲一条战线了。”
景家两老乐不亦乎。
这时,蓝梅子把糕点端了上来。
上图分别给父亲和母亲递去一块,“这是上海周家的桂花糕,母亲您最爱吃的,我特地让蓝梅子多捎了些。”
景母大悦,连连感叹:“咱家图儿真是慧质兰心,从来都是想着别人。”
“您是我母亲。”她更正“别人”这个用词,“父亲,这是去老中医家新配的药,可能对您的关节骨骼神经康复有大好处,您一定要按时服用。”
景父早在几年前膝盖关节骨头坏死,行动不便,已经需要专人照顾,也因此必需放下景家生意。上图责无旁贷,接下景家家业,为此,她甚至无法完成学业。
景父是个好丈夫,一生未曾纳侧室,是个好父亲,不曾因为性别而对上图另眼相看。上图打从心里就想要找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不会因为其它种种客观原因而对妻子不公平的男人,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男人。
父亲从小开对她的教育颇为开放,不用接受封建礼教的束缚。别家的女孩子在家庭都不会如此受到重视,或许她们在物质上不缺乏,精神上是绝对不允许独立的。而她可以从小跟随父亲身边学习经商,可以接受高等教育,可以有自己的理想。虽说她的理想到最后没能自由去实现,可是她一直都有这个机会,父亲并没有强迫她选择,一切都是她自愿所为之。毫无疑问,她属于这一时代的新女性,因此她常常无比庆幸能成为景家的女儿,庆幸自己是景上图。
“有图儿在,为父好不好也并不那么重要。”景父说。
“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上图有点难过。
“好,我按时服药便是,图儿不要生气了。”景父溺爱地拍拍上图置于桌面的玉手。
上图重新展露笑容。
一家三口品茶的画面其乐融融,暖得令外面鸟儿都一派欢乐景象,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那个……图儿……”景父欲言又止,对景母使了个眼色。
上图好似知道什么一样,也不出声,捧起白瓷精美的茶杯轻缀一口,等待接下来的话。
景母接到丈夫指示,硬着头皮开口:“是这样的,图儿,你今年二十三岁,年纪也不小了,你看与你同龄的童家千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母亲不争气,身子骨太弱,也没给景家留一男丁,没给你添一兄弟,可这景家家业总需要有人传承,你呢,终归是一女子,这景家大担子还是最好能有人给你分担。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这南门许家是书香世家,家世清白,许家男丁甚多,一来可沾点旺丁好风水,二来许老爷说了,这四少爷可上门,虽这四少爷为侧室所生,终归也是一知书达礼之人,加上他亲自上门表示对你深有好感,而且在你去上海这些日子你父亲已经叫人拿你们的生成八字去合算过,非常好的一对八字。我和你父亲就想……就想……要不咱们就招他入赘吧。你看……你看……”
言下之意就是要帮她找丈夫,而且都有合适的人选了。和她刚刚所想的一样,她早就想到,只是不知会来得这么快,看来是女人就逃不过…..这些年,她一直不去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她深知这事不仅仅关乎到自身,还有景家。作为景家唯一继承人,父亲孜孜不倦地从小给予自己教育,其目的也是希望她能撑起这片家业,如此一来,招赘就在所难免。
景家两老见她不语,一时以为她要生气,景母难忍安静,开口:“图儿,这你要是不满意许家公子,咱们再从新物色,就凭咱景家家世和你的容貌,大把人选,可别委屈了自己阿?”
上图抿出笑容,安抚母亲,“母亲,不是这样的,容我考虑几天,好吗?”
“好好。”景家两老连连应答。
夜里,上图在书房挑灯看账本,玉指快节奏地拨打算盘珠,忽然想起白日里母亲所提之事,便无法集中精神,停顿下来。南门许家四少爷,是上次她在自己茶庄查账,背后站着看了她半天的男子吗?忆不起他的相貌,大概想到他是一个文雅的人,很高很瘦,彬彬有礼,应该就是他了。反而另一人她印象深刻,兴许是自己利用过的对象,兴许是他帮助过自己,又兴许是他先天长相优秀,还是他身上独有的霸气过分耀眼,她都理不清,总而言之,严承轩的摸样深深地印在她脑子里。
这份熟识感会使她感到心悸,害怕,又会有那么一点儿温暖。她到底在想什么!她都忍不住要骂自己。现在她该思考的事情是和许家的事,或许她应该私下和许四少爷见一面。
“蓝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