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寂静,郭家内有人正偷偷从侧门溜出,并且是成功地离开,这个就是郭德业。他憋得太久了,好几天都没有出过大门,他是全身发痒,要出去走走。趁佣人都睡下了,郭德业悄悄偷偷摸摸出门。父亲说担心严承轩会对自己不利,“禁门令”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解除,他觉得小心一点就会没事,何况他有枪防身,不是手无寸铁。总之,他就不觉得严承轩哪里可怕。
这抹身影早就被人瞅见,确定郭德业离开后,何剑才放心。
书房里,仍灯光辉煌。
卧椅上郭世昌正在抽大烟,何剑依旧在一旁熟练且小心地伺候着。
“何剑。”郭世昌浑浑沌沌地喊着。
“什么事。老爷?”何剑帮其揉揉小腿。
“最近呐,我这心里憋着,很憋屈,;老感觉不踏实。”郭世昌深深地吸了一口。
何剑忙碌的手没停下,继续答话,“老爷,您是想多了。”
“咳咳!”吸得太快,郭世昌一阵狼咳。
“老爷,慢点来慢点来。”何剑拍拍其背。
其看着何剑,“你说这上海滩我也混了几十年了吧,按理说也不怕什么了,可我还是怕,你知道吗?”
“老爷…..”
“你不要以为我是怕严承轩,我其实是放心不下美君和为业,他们一个柔弱女人、一个尚未成年,都需要人照顾……咳咳……”
“老爷,不要再吸了。”何剑抢过烟枪。
仰卧在椅上,郭世昌两眼空洞,毫无生气。
“何剑,你答应我,以后要照顾好他们。”郭世昌像交代遗言般。
“老爷,您想太多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何剑心里划过一丝不忍。
“德业肯定会闯祸,你要看好他,尽量地让他能平安过完余生就好了,其它的我也不奢望……”
“老爷,别再说这些了,先躺一下吧。”
“要不你安排德业他们回天津老家避一避?”郭世昌又提议。
“不好了!老爷。”佣人上楼报告。“不好了!少爷出门了。”
闻言,郭世昌立即跳起来怒吼:“你们怎么不看好他!”
“别急,老爷您别急。”何剑安抚着,“我这就出去把他找回来。”
他只会让人通知严承轩,好把郭德业控制住,这样一来,郭、严之战即将打响。
听完手下汇报,吴威武差点没吓到心脏停止跳动,赶紧地奔向严宅。
连吃几次闭门羹后,吴威武深知事态严重。
“银叔,你就帮帮忙吧,我真是有急事要见严少爷。”吴威武就差没跪下。
银叔赔笑道,“吴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少爷他近来很忙,这不刚忙完睡下,我也不好去打扰他。”
“银叔,您是不知道,我一定今天是一定非要见到严少爷阿。”吴威武心急如焚。
银叔对吴威武到访目的了如指掌,又哪里会被他三言两语打动。“吴先生,实不相瞒吧,这严少爷昨天和景小姐吵嘴,心情大不好,所以没心情见客,特地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见,要不您还是明天再来吧?”
“不是,银叔,您让我去见一见他,只要见一见就好……”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银叔敷衍地走开。
冷汗从脚底直冒,吴威武在雕花大铁门口来回两边走,心里这才发怕,在策划背着严承轩密谋夺取郭世昌的烟草公司时,他可没这么怕过。当时他是想快刀斩乱麻,一眨眼功夫就把烟草公司一手拿过来,等米已成炊也已强壮臂膀,虽然不是上海最强但也能抵严承轩进攻,有资本提出合作条件,届时就可以两人平分秋色,可惜这么美的蓝图,破了!昨日手下报告,各大供应商已经被“鸿发”早先一步全部签下,想不到严承轩消息这么灵通,分析这么清晰,行动这么神速。
吴威武悔阿!不悔抉择,就是悔自己手慢一步,这一步能把距离拉大到不单是他在门外,严承轩在门内,而是拉大到他在楼底,严承轩在顶楼,他能上到第几层就看严承轩允许他上到第几层了。他抬头看向楼上,仿佛严承轩就站在哪里看着他一样,那么深不可测……吴威武摸摸脑袋……特苦恼……
事实上吴威武没有猜错,严承轩的确在看着他,隔着薄薄的窗纱,严承轩能想到吴威武正处两难,翻脸翻不成,求人求不成,那样子铁定会是摸摸头发,来回走走,然后,回家去。
“少爷,他还是不肯走?”
站严承轩背后的银叔问。
“哼,不出三分钟他就会离开。”他很笃定。
“少爷是铁了心不见他?”银叔又问。
“见是要见的,但还不是时候。”
“他看起来很怕。”
“他心里不怕。”
“不怕?”
“嗯,真正的吴威武是绝对不怕的。”他这样说。
可能上海人都认为吴威武是一个不太威武的形象,错了,大错特错,其实吴威武很有头脑也很有胆量,外加能揣测到少少人心,所以吴威武敢干出很多人都不敢干的事情,他心思细腻且掩饰甚好,这种大智若愚的人往往不轻易被看穿。
差点,连他也被骗倒了!
“吴威武如果害怕他也就不会这样做了,他既然敢做也不怕我会发现。”一告诉银叔。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找你?”银叔疑惑,两天内吴威武第八次上门实在让人不解。
严承轩笑言,“银叔,这你就不知道了,‘低头’也能算是商战中一个战略,这不过是吴威武众多招式中的一种招数,不算高招,算是独招,能一步到位。”
“少爷,您是指吴威武特意上门,意图表示自己低微,好以此作为道歉之举,也能以此表示友好和悔意?”
“不光这样,还可以以此麻痹一个人的防备之心,很少有人能用到这招。”
吴威武在他心里一向都是一个强劲对手,斗智斗勇两人不分上下。吴威武事业上的成功充分能说明这一点,如果吴威武他能一直满足于现状,走好属于自己的轨道,那么,他们就是朋友,还可以合作,如果吴威武觉得自己实力雄厚,能一拼,下决心想要双道独行,那么,两人只能是敌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假如郭世昌就此倒下,他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郭世昌。
“那少爷要怎样处理吴威武?”银叔好奇。
“按银叔您的意见呢?”他把皮球推出去。
“按老银愚昧,那就只能是唯一一个解决办法。”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伤害他,他南京的工厂贡献很大,这种人不多了,中国现在很需要他这种人。”这个一直是严承轩的心病,在处理吴威武的问题上他常常头痛不已。
“要是万一吴威武他……”银叔做出假设。
“尽量不要让他有这个心,要是有了,恐怕将是很多人的不幸。”他最不愿意铲除的就是吴威武。
“不怕他会反?”银叔再次提醒,还是想一劳永逸。
“怕不了。”他无奈地说。
他从来不是想当什么伟人,甚至自问自己还算不上是好人。吴威武再不好,再贪心,他也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纵然南京工厂早在其父辈留下,好在吴威武一直立志将它发扬光大,并无意中拯救了一大批出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群众。没有人可以做到这点,包括他严承轩也做不到。人心自有其善良之处,分不清是伪善还是真善,到底难分,总之不到无法选择之下,他不想对吴威武有所动作,只要吴威武能保持头脑冷静,也不至于要走到最后那条路。
“少爷做事几时变得这么拖拖拉拉的了?是因为景小姐?”银叔话中有几分笑意。
她?或许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动了一份情,很难确保这份情不掺杂其它因素,从而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这些都不是没有可能的。这个改变是好是坏,他也不敢随便下定论,能确定的只是内心似乎有些许救赎感,些许。
“少爷很难恢复以前的果断,换做以前,少爷在想着的肯定不是灭了吴威武后的所在忧虑,而是不灭吴威武的所在忧虑。”银叔帮他肯定答案。
严承轩笑而不答。
“我倒是觉得少爷心里面一定在赌吴威武不反。”银叔又说。
“银叔曾经跟承轩说过,人心之贪在于过,过与不过又在于贪与不贪,所以,也许要讨论出这个结果会很难很难。我也时常在想,如果吴威武消失,那带来的正作用大还是副作用大呢?”
“那关键得要看你站在那个位置看风景了,假如你是站在这里,肯定就觉得没有了吴威武前面风景更美好;假如你站在南京工厂,就会觉得少了吴威武像群龙无首,没有安全感。”银叔始终不放弃自己的坚持,在少爷无法做出决定或者决定有误时,他常常会挺身而出,无论最后能否被采用。
“问题这个位置我还没有决定。”他拉开窗纱,吴威武已经走远。
“你可以做出任何决定。”
“不,这个决定权不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