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景小姐要发出的电报。”松平递给严承轩一张纸,这是景上图让小梅发往杭州的电报,接收人是老程叔,纸上内容为:劳烦转告父母,上图无恙,因事情尚未妥善解决,故延迟回杭。
很明显,上图有意不令景家两老担心,以公事为由讲明留泸原因,换而言之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家书。相信她心里也明白这封电报一定经过他的手,电话也不像管家说的线路有问题,纯粹是人为。
“拿去发出。”他递回给松平,“顺便叫管家进来。”
上图以为是老天帮忙,不用她多费脑筋,拼命想一番说辞,严承敏就过来了。
“小梅,你说你家大小姐今晚真的会过来?”上图语气难掩欢悦。
“是阿。”小梅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兴奋,“我刚刚在主宅都听管家说了,姑爷要去南京出差,少爷不放心大小姐一个人在家,要司机去接大小姐过来小住几天。”
“那我要麻烦你一件事。”上图客气地说。
“小姐,您千万别这么说,让管家听见一定会不高兴的。”
严宅的佣人看来都很怕那个老管家。
“小姐,您有事就吩咐吧。”小梅又说。
“好,那麻烦你待会儿见到你家小姐,你就跟她说一声我很想想她,想跟她聊聊,请她过来一趟。”上图心里清楚,如果严承敏过来绝对不会住在这边,而她离不开这栋房子,根本无法与她见到面。
“小姐,不用这么客气了,少爷说了,今晚让您过去主宅一起用餐。”小梅还来不及告诉她这个消息。
上图当场错愕。
“小梅,你说你家少爷让我过去?一起用餐?”她重申。
“是阿,除了大小姐,少爷从来不曾邀请女人用餐的哦。”
看来小梅对自家少爷心底倾慕已久,就说,哪里有女孩子能逃过那张俏脸。
“小姐,你待会儿想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小梅替您准备。洋装还是旗袍?裙子还是裤子?”小梅已经在做好内务工作。
“对不起,我没带这么多衣服,来来去去只有这几件而已。”上图奇怪她怎么说出一大堆衣服给她选择。
“小姐,您是真不知道吗?衣橱里面有很多很多漂亮衣服,早在小姐过来就已经给小姐准备好了。”小梅吃惊问道。
上图的表情更吃惊!“你说什么?”她从来不主动去动这个房间的东西。
小梅带她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一排排崭新的衣服整齐排列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各式各样,特别是那排锦棉旗袍,做工精细到肉眼一眼就能看出。在杭州,她时常赞叹郝师傅做旗袍手工好,堪称全城第一,可好极也没有眼前这排旗袍的手工一半强。
小梅打开另一边柜子,是一套套时髦的洋装,很优雅,每一套的价值都够一个普通上海家庭吃上两个月。
这些是特意为她做的?
这个男人是疯子吗?为什么要做这些?
上图内心觉得阵阵撼动,一下子都不知道要思考什么了。
“小姐这么美丽,穿什么都好看,要不还是穿旗袍吧,小姐穿起旗袍是最好看的,全上海滩都找不着比您更适合穿旗袍的人了。”
“这些衣服全部出自上海有名的老宫廷师傅之手,是少爷按照小姐身形尺寸量身订造的。”
“就穿这套吧,小姐穿这个蓝色一定很高贵。”
小梅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拿出一条蓝底白花的无袖旗袍,领口和裙摆处妆点着闪闪发亮的同色亮片。
上图用手捞起一看,是宝石——蓝宝石——真宝石——假的发不出这样的光泽来。
“小梅,放回去吧。”她最后说。
夜里,上图赴宴。
没有穿衣橱里面的任何一件衣服,上图只挑了随身带来的旗袍,很普通的一件,普通到就像是邻家女孩穿的。
大概她天生就是穿旗袍的料子,无论豪华还是素雅的旗袍在她身上都能那么出色,那么光彩,不仅严承轩这样觉得,严承敏也有同感。
什么叫做金碧辉煌,什么叫富丽堂皇,什么做奢华至极,这些词在严家主宅都得到证实。
仿如置身皇宫的感觉上图算是感受到了。
严家的雄厚财富上图也算是感受到了。
直到这一刻,她全身意志开始瓦解,她拿什么去和严承轩抗衡?根本是以卵击石。
没有人发觉她已经心凉,哪怕是在看见严承敏后她都无法激起心中些许的勇气。
入座时上图故意忽略严承轩深幽的眼神,选择在他左手边坐下——桌子是圆的,左和右只能选择一边。很奇怪,他们吃饭用的是圆桌,而且是小圆桌,有点像一个小家庭,围着一起吃饭的感觉。
他和她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好些天了,就在她担心他又会有什么不规矩行为的时候,他倒十分平静,也没见他到过别宅。小梅老是在她面前说她家少爷很忙,每晚都很深夜才回家。又说少爷很关心她,老是问她有没有吃饭。其实她老觉得小梅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的,真是一个顶聪明的丫鬟。
“上图,真是不好意思,上次离开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向你道别。”严承敏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上图露出微笑,“没事,这不又见面了吗?”
两个半生半熟的女人在嘘寒问暖一番,严承轩在一边吩咐管家上菜。
上图以为即将要吃的菜谱应该是黄金餐或者珍珠饭,出乎意料竟然是一桌地地道道的上海菜,就是一般人家吃的上海菜,清单清新,温文尔雅。
如果不知道的人看见了,一定会以为这根本就是一个家庭餐。“来,上图,你到了上海这么久,应该还没尝试过上海菜吧。今晚我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呼你,你呢就要用心地品尝一下这些菜,你别看它们很清淡的样子,其实很美味,相信你会喜欢的。”严承敏滔滔不绝自顾地说,从管家手上接过一小坛酒,“上图,你有口福了,这是一瓶上好的花雕酒,是早些年一个浙江富商送给承轩的,承轩收藏了好些年都没舍得喝,我老早叫他拿出来喝,他不肯,偏偏要等我怀孕的时候才开来喝,分明是跟我过不去嘛,这下我是一点口福都没有。”
“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真的。要不就不要喝酒了,上图不胜酒力。”上图已经闻到阵阵美酒的醇香。
“那怎么行,你救了我,我都还没能答谢你呢。再说,承轩说了,为主之道对客人怎么能冷淡?要不,我也来一杯。”严承敏提议。
“不行。”严承轩和上图两人异口同声,然后两人对看了一眼,她急忙躲开。
“你怀孕在身是不能喝酒的,这样吧,我赏脸喝吧。”上图无法拒绝。
严承敏亲自给两人倒了酒,“那好,今晚就留给你们喝吧。”
阵阵浓郁的醇香弥漫在空气里,由浓转淡,伴随着空气中的氧气徐徐而发。
“花雕酒,景小姐不陌生吧?”问这话的是严承轩,他想起了在杭州,那晚她喝的应该就是花雕,满口香味,醉得可爱。
上图不明他为何这么得意,“当然,著名的绍兴‘花雕酒’俗称‘女儿红’,相传在宋代,家家户户都会酿酒,每当哪户人家要是生了女儿,满月那天就选上数坛好酒放置于酒窖中,然后请人绘彩刻字以取其祥瑞之意,最后封泥窖藏,等女儿出嫁才会拿出来宴客。经过十几年窖藏的花雕,其酒气浓郁芳香,其酒味温醇无比,享誉全国。”
浙江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花雕酒。
“你傻了,上图是杭州的。”严承敏觉得严承轩是有意地挑逗别人。“来,上图,吃块金银鸭片。”
“谢谢。”上图谢过,仍不动筷子。“经严小姐一提,我都开始想念杭州了。”话一落音,有人马上给严承敏投以眼色暗示。
“别谢,你动筷子阿,放心,这个鸭片真的是鸭肉切片,不是那个‘鸦片’。”严承敏收到警告自然不敢乱说话,便装傻。
笑话很冷,严承轩嘴角倒也抿了一下,不说话,自顾地开始吃饭。
接着,都不说话,开始吃饭。严承敏一路地帮上图布菜,上图也不拒。
“怎么你们两个不干一杯?”严承敏起哄。
两人抬头,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对方。
小舔了两口,她的脸开始沾着红晕。
他则是深藏不露,面不改色,独自都喝三杯下肚了。
“来,我以水代酒,一起来一杯吧。”严承敏举起水杯,朝上图邀请。“就让咱们庆贺一下,茫茫人海中竟然相遇了。来!”
这话严承敏主要还是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岂料抖中两人隐藏的情愫。
的确,茫茫人海还能相遇,并且尚早,不至于出现相见恨晚,痛恨缘分作弄,他庆幸。
她呢?在想这种相遇是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如果只是缘分作弄那该怎么办?
“来嘛!”严承敏提醒两个略有所思的人。
“好。”上图率先举杯。
他看了她一眼,也举杯。
硕大的水晶吊灯下,两个小酒杯,一黑一白的大小手,轻轻把杯子一碰,一干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