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郊外,两辆黄包车上各坐了两个男人,都是身穿长衫和戴一顶黑色帽子。
“停车吧。”其中穿深蓝色长衫的严承轩说话。
两人下车,付了车钱,等黄包车夫掉头后,穿黑色长衫的松平问:“少爷,这儿荒郊野外,咱们来干嘛阿?”
“别问,往前走。”
严承轩带路,走在前面。不久,他们来到一条村子。
村口已有人在等候,是一名年轻男子,不超二十岁。
年轻男子向前问:“严少爷吗?这边请。”
两人跟着走,不久便来到几间房舍前。
三人进了屋,屋里坐着一人,是银叔。
“银叔!您不是回老家了吗?”在这里相遇,松平百思不得其解。
银叔招呼两人坐下用茶水,乐呵呵道:“这就是我老家。”
“之前不一直说您回山东老家,这是怎么回事?”
“是少爷的安排,特地告诉大伙我老家在山东,掩人耳目。”
松平这才明白。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还是不解。
“因为郭世昌。”银叔道出始末,“他收买了李永才,上次我们的货出事就是他们动的手脚。”
“您是说在船上毁了我们那批货的就是他们指使的?”
“何止,他们现在还有更大的作战计划。”
“那上次少爷为何还要给李永才负责接货?”
“这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步,先让李永才以为我们相信他,没有怀疑过他,好让他松懈,接下来他肯定会与郭世昌密切联系,我们也可以借助李永才得知郭世昌的渠道、仓库等信息,然后回击姓郭的。”
前些日子“严派”一批即将上岸的军火毁于码头上,轰动圈内人士,甚至有人发问到底是谁竟敢老虎嘴上拔毛。这一事件导致后果严重,不仅经济损失,差点无法按时交货,交不出货可不是一句道歉或者赔偿能了事,随时会失去一个大客户,更甚者会被大客户封杀整个区域。好在,严当家临危不乱,不但按时交货,还把下一批货的交货时间提前,使阎大帅信心十足,深信如严当家所说——要坚信严氏在上海举足轻重的地位,绝对不是讹传。
至于爆炸一事件后续处理,引爆者当场殉命,很明显就是冲着货毁人忙而来,通常这一类人物都是亡命之徒,找不到其它线索。凭严承轩的智慧,根本不用细查,该怀疑哪个,该锁定哪个他早就心里有数,在上海除了郭世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般作为。不发作,是为下一步能钓到大鱼作铺垫,他誓要将郭世昌连根拔起,务必要使“郭派”在上海滩成为历史。
松平听着,似乎有点进入正题,问:“那郭世昌会上当吗?”
“这次肯定不会。”严承轩终于说话。
“为什么?”连银叔都不解。
“郭世昌那只老狐狸,他大概已经知道我们怀疑李永才了,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他绝对不会上当的。”严承轩已经想到。
“那少爷为何还要老银我演这出戏?要是那个李永才乘这次机会来一次背叛,那该如何得了。”
严承轩神情悠然,淡定地说:“一定不会的,就算他想,姓郭的也不会允许,而他不会傻到两边不讨好。况且这次我做了好防备工作,李永才最好是听郭世昌的话,不然恐怕就要下去陪他爷爷长眠了。”
“少爷,您不带那么多人出来,特地换了衣服出来,难道郭世昌派人跟到了杭州?”松平恍然大悟。
“这下你算是变聪明了。”严承轩自己倒茶,喝了一杯。“自从我们走出严家大宅开始,就已经有人跟着,直到杭州,也一直在景家外面候着。不改装一下,我们很容易被发现的。”
“阿!少爷您怎么不早说!那您岂不是很危险,为何不把他们杀掉?”
“他们的目标不是杀我们,要杀的话早就动手了。估计只是跟踪,拿点情报回去复命,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不如咱们就顺着郭世昌的步伐走,这样子戏才能唱下去嘛。”严承轩也给银叔倒了茶,“银叔,来,喝茶,这杭州的茶就是好喝,地道。”
银叔赶忙拿起茶杯,连连说:“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尔后将茶一饮而尽。
“少爷,您到杭州本意不是要找景小姐,其实这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吧?”松平问出心中疑惑。
“你想多了。”严承轩这样回答。
纯粹是巧合!为他省去很多时间,得知她也在杭州时,他觉得一切都是天意。郭世昌在电报局、火车站、码头等等凡是能够传达出信息的地方,全部安插了眼线,包括严宅以及他出入等地方,他都知道,所以他要见老银叔只有亲自出来一趟,另一面他其实更想要见到另外一个人,偏偏,恰好两者都在杭州。他留下外出洽谈商家合作事宜为由,早在他踏出上海地界第一脚那一刻起,远坐镇于上海闹市的郭世昌就已知晓他一切举动,派人跟踪也纯粹要打探清楚。
为了能够一举铲除郭世昌等专与其作对的老派势力,严承轩这次可谓下足功夫卯足劲,亲自导演一场大戏,与郭派来个斗勇斗智。
现实就是这样,端着自己手里的饭总惦记别人手里的菜,尤其活在这个乱世,根本就不能选择,或者说不能单项选择——你要是不去想别人的菜,别人也会来念你的饭。只有把饭菜都端着自己手里才踏实,才能安枕无忧。说他贪心也好,不知足也罢,反正这个就是他活着的硬道理,也只有这个理念才能保障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如果将来要下地狱,这个罪他可以领,他一个人领就好。
严承轩单手潇洒地拂起长袍起身,优雅缓慢地踱步,开始环顾屋子。很简洁,除去一些日常用品根本就没有任何摆设,非常朴实,搁谁都想不到上海大亨严承轩的得力助手生活只是这样而已。老银叔跟了他好些年,严格说来跟了他父子十多年,以前跟着父亲的时候就没享过福,整天忙着东奔西跑,生意又不好,老银叔任劳任怨。父亲过世后,连家都败了,家眷一夜之间通通都散去,当他从北平回只有老银叔,他还在守着父亲,当时他的一段话让严承轩无意中听到,印象颇深,他说:老爷,您当年救过老银,没有您老银我早就上天堂和太太、女儿们团聚了,这么些年来您厚待老银,犹如亲人。您的大恩老银今生无以为报,只愿今晚能守护老爷您身边,为您驱赶一些小鬼,保您最后的安宁。当时严承轩就想,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就连他自己身为人子,都不觉得亏欠了父亲。后来,银叔依然没有离开,他也没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不管接下来严家环境有多么艰难,甚至天天被债主上门讨债,不得安宁,差点连大宅都不保,银叔也没离开,到最后都只剩下他们姐弟,银叔还在。好几次,严承轩都会在心里偷偷自问:到底是一份怎样的心才能使一个人有着这样的坚持。试想当日就算老银叔离开,回到乡下他也同样可以自供自给,完全没必要陪着他们姐弟渡过那段艰难日子。
老银叔没子,他没了父,老银叔拿他当子,他也早已当老银叔是父。早些年老银叔跟他提出过想要隐居田园,过些与世无争的日子。他不答应,他怎么能让一个曾与严家共患难的好人这么孤独得过下辈子,他一定要回报他锦衣玉食的生活,要让他享尽世间一切荣华富贵。这个想法由始至终都那么坚决。
“少爷,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银叔问。
“这个就是我专程过来要告诉你的事情,改变原来计划,接下来,银叔你就要装病卧床,暂时不能回上海,好让李永才继续,咱们看他玩什么把戏。”现在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在他眼皮底下,任李永才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他走到窗边,窗外都是些田地,农作物正萌芽,无限春光。偶见几个年轻男女在耕种,其中一对于一块田间互帮互助,谈笑间流露情愫,眸里深情可见,男的为女的干活,女的为男的察汗……他们明明就什么都没有,连种一块地都要看天收成,可为何他们脸上都呈现一种满足和幸福,这一感觉就好像他见到她的感觉,无比安心、满足,还有幸福。就是这种感觉!男耕女织历来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向往,一种梦想,如果有一天能和她一起男耕女织,他感觉倒也不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