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风宣害怕的是胡玥眼里透出的对人类最原始的憎恶,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扭曲。他的指甲在面具上划动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虽为妖身却还有人心,胡玥不是善主,他完全可能对人类做出血腥暴力的事情。
在畏惧的同时,她却意外地被这男子激发出一种破坏欲,过去对同类的压抑和不满都可以肆意发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平民窟里看到的暴行让她更有理由对人类产生报复心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根本没有能力选择。风宣看着男子走在前面的背影,她的父母早亡,幼年眼盲生活又不能自理,帮她的人很多,但都仅仅出于人道主义和伦理压力。风宣从小就按着分寸行事,依靠别人或许会让她的生活变得轻松,但那只会产生无尽的贪婪,会让人想要更多的感情。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面对胡玥她也会有多余的想法,而这些想法的结果是胡玥给不了,甚至可能伤的自己体无完肤。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把利器,那就依胡玥所言,将这天地搅乱吧。
他们现在正往洛河村走,听胡玥说狐家在那儿留有暗道,洛河村是人住的地方,暗道入口反而更加安全。风宣精神要比昨日好上很多,但还是走不远,胡玥不可能带着她飞,目标太大,所以这一路歇歇停停,到了傍晚才走到村口。
到了村里胡玥就让她把面具取了下来,两人避人耳目地在房舍间穿走,一路上别说人声,连狗叫也没有。胡玥领着她走进一家烧的只剩屋梁的房子,他翻查了一会儿,脸色沉重地站在原地,“路被封了。”
若是被外人发现,怎么不留着洞口来个瓮中捉鳖?或许这是狐家人所为?
风宣盘算着,又听胡玥说道:“其他洞口远在十里外,你可走得?”
胡玥脸色不好,她哪儿敢反对。早先说过风宣耳力极好,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能察觉到夜色中的异常,当那数量众多得发亮的眼珠像鬼火一样窜动在自己面前时,她猛地一惊,心脏紧张到难以呼吸。
村子这么安静也是因为被狼群袭击了吗?但为何没有一点腥味?
风宣还在乱想,几双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她这时才看清这些眼睛的主人不是狼而是狐狸。
她下意识双手护住头部,却听狐狸们哀嚎一声,胡玥用石子打穿了它们的脑袋,血溅在风宣手上,粘稠和冰冷的感觉吓得她不敢动弹。然后她听见一个陌生的说话声,“宗主大人未免心狠手辣了些,这些孩子不过是对九尾感兴趣,何必落个惨死的下场?”
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虽优雅,但在风宣听来就像蛇信子在耳边****的感觉。她颤抖着抬起双眼,一身雪白的倾城女子站在狐群间显得格外动人,女子的嘴角弯成恰当的弧度,眼里波光流转,清纯中带着妩媚,当真是狐媚子。
“太夫人屈尊来这里所为何事?”胡玥面色愈冷,女人笑的越欢。
“自然是为了九尾。”
“洞是你封的?”
太夫人抿唇轻摇,“好言相告于宗主大人,九尾可不能带去狐家,那些老顽固都是贪生怕死的料,宗主还是不要指望的好。”
胡玥面无表情的听完,“多谢太夫人相告。”
太夫人双目含笑,突然说道:“不如……让柳大人接手,替你管个三五年?”
胡玥双目猛地一睁,似乎对这位柳大人相当抵触,“不必。”
“放眼整个大塘,也只有他不问世事,任谁也不会想到九尾会藏在他身边,况且这九尾尚未开目,留她在身边也是累赘,宗主可要想清楚了。”
胡玥没有接话,太夫人便接着说道:“你虽年轻,做事也果断狠绝,但论深谋远虑,树大根深,你尚比不过那些老狐狸。”
“太夫人的话,我自会考虑。”
“若是你父亲也能听进我的话,也不至于……这回我可全押在宗主身上,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自然。”
太夫人嫣然一笑,又多看了几眼风宣,才领着一群白狐狸消失在夜色中。风宣就站在胡玥身边,连她都能够感受到男子透出的杀意,真亏那太夫人能够风雨不动安如山地媚笑如初。听了两人的对话,她或多或少揣测出胡玥虽为宗主,但不是狐家真正的当家,太夫人的建议未尝不是中肯的,看胡玥对太夫人的态度至少也是放得下面子的人,那她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寄人篱下个三五年,等到胡玥真正掌权。
风宣望了望胡玥,他心底恐怕未尝不焦急,若是自己有实力,何须花三五年的时间去清理门户,三五年里又会死多少妖怪?
她不知道,胡玥想的更多的是三五年后她还会不会这么坚定地站在妖这一边,会不会和那个女人一样倒戈相向?若是现在就将她杀掉迫使九尾重新转世,那也许会花很长的时间,妖怪被赶尽杀绝又该如何?无论左还是右都是一场赌注,胡玥捏紧了拳头,他看见风宣正望着自己,那张相似的脸就这么摆在自己面前,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去洛阳。”他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恐怕只有像胡玥这种大妖怪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坐着马车前往人类聚集的洛阳城。早先在邻近镇子里胡玥掏了银两给她换了一身像样的衣服,等两人从马车下来,还真有富家子弟携家眷出游的味道。
风宣望着眼前这高挂二丈长的红缎还落俗地挽了两个层层叠叠的硕大花球的建筑物不由得愣了神,胡玥说这便是琴楼,也是洛阳最大的青楼。因着人妖地位悬殊,长得漂亮的妖怪多被贩卖到这类地方供人戏耍,风宣想起之前那些官差口中的污言秽语不免有些愤恨。
胡玥对这些沦落的同类没有过多表示,带着风宣穿梭在人群中。两个妖怪大摇大摆地逛窑子,风宣始终捏着把冷汗,生怕被人认出。胡玥瞧她一脸忧虑抽了空说道:“你以为他们都像道士随身带着罗盘?就算真被察觉,鱼目混杂之地要查清楚我们具体所在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也不知琴楼今天是赶上什么日子,身边人人手里拿着木牌,竞相往大厅里拱去,真像是赶集的场面。跟着胡玥来到二楼她才看见大厅中央搭了台子,周围围了一圈席位,端酒的小厮灵活地穿梭在其间。在场的有站有坐,坐着的都是有琴楼姑娘陪酒的。那台子上摆了一把琴,不见人弹,管事的正扯着嗓子抱着价,几个端着盘子的小厮一见有人举牌便上前去,原来那木牌就是这样的用处。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场子卖的不是妖就是人,只不过当一个约摸不过十五的丫头,脖颈上套着皮圈带着生涩笑容出现的时候,风宣还是免不了感伤。大塘人是见惯了妖怪的,琴楼规矩却是先出价后看人,不少人摇着脑袋似乎叹着不值,真正拍下来的人不多,听到有人喊:“柳公子,白银十五。”
风宣正想着妖怪的身子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些,刚才那尖利的嗓子又报出价来,“公子玫,黄金十两!”
楼底下都是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风宣听见旁边有人低语着:“公子玫?什么时候这男倌也有买琴楼妖精的资本了?”
风宣闻言往场中看去,但没瞧见那公子玫的身影。胡玥拍了拍她,“我去找他,你且呆在这儿,莫要乱走。”
风宣点了头,胡玥一走,一些借着酒意乱搭讪的男人找到了对象往她靠来。“这是哪家的丫鬟,和主人走丢了么?”
风宣不理,避过身子往楼下走,让她一个人等着简直是羊入虎口。她想尽快找到胡玥,但琴楼人太多,中央台子上似乎出了稀罕的宝贝,更多的人推着她往前走。
这时候有人惊呼道:“看门犬!看门犬!”
外围的人耳朵尖利,都面带惧色地安静了下来,风宣不解,又听身边的人低声抱怨着,“那两个瘟神怎么来了?”
“少说几句,不想活了?”有人扯了扯那人的衣衫。
风宣望向门口,两个不过十七八的少年牵着一条狗出现在众人面前,待看清楚她不由得惊呼,那哪里是只狗,分明就是个人被驯服的像个动物一样用四肢走路,从进门起就一直流着涎水,头发很长,让她一开始以为那是狗的毛发,全身衣不蔽体,只用简单的布片挡住了胯部。
那就是看门犬么,风宣不由得升起一股恶寒,那两个少年看起来十分俊朗,竟做出这令人发指的事情。
不过风宣很快紧张起来,她瞧见那地上的人扬起脖子在空气中嗅了几下,然后慢慢将脑袋转向了自己的方向。其中一个少年见状露齿一笑,像是发现新奇玩具一样扫视着人群,“阿宝说,你们当中藏着一只大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