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着的正是柳毅文。
他一动不动,看上去毫无声息,不过片刻,柳毅文的身体便慢慢消失,地板上空留下一些散落的糖丸。
钟瞳从房顶掠下,她是见着那一团黑雾离开的,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糖丸,“这是?”
“义父生前偷藏的糖丸,是风宣从东院找出来的,很好笑不是,明明是个道士,替身居然是糖丸。”
钟瞳松了口气,“若不是这替身,‘雾切’怎会轻易相信面前的就是爹爹?”
柳泉蹲下身,将糖丸一一捡起,钟瞳问道:“不追吗?趁它大意之时将它……”
柳泉摇了摇头,“不必了,‘雾切’早死了。”钟瞳讶异地看着他,“十年也许太久,久得让它忘记了自己为何物,忘记了柳院,也许风宣下水救人时意外被它看见,才会猛然记起生前的目的,以及对术士的仇恨。”
“它是爹爹最强的式神,没想到竟会……”
“相处的再久,也是被剥夺了自由之身,哪有轻易交托信任的妖怪?”
柳泉突然沉默了,钟瞳知道他想起了宴娘,而这时风宣端了茶进来,视线自然落在了地上被两人忽视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四顾,“这儿……是哪里?”随即她看见了风宣,“你……你是白天的公子。”
此时的女子已褪去了凶恶的表情,她努力想站起来,却发现力不从心,口里也不住地流出水来,她显然被自己的模样吓住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求助般望向风宣。
被这种眼神看着她于心不忍,缓缓道:“姑娘,你听我说。其实……你已在我救你出水前溺毙了。”
她想找一些柔和的词句讲述事实,说出来却不尽人意,那女子听她所说半信半疑,“你在说什么……我……”
钟瞳有些不耐烦了,柳泉看上去极为疲倦,而这风宣还和一个女鬼拉扯不清。
“你已经死了,这么说可明白?”
“你胡说……你胡说!”
钟瞳皱起眉头,她转头对风宣使着眼色,风宣一脸苦色,这时候还能让她怎么说?
女子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口里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是去河边见李昱公子……然后变落了水……是他!是他推我下水的!是你救了我对不对,我怎么会死?”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泉缓缓开口,“她救上来的只是一个怨魂,时机巧合罢了。”
女子又望着风宣,见她点头后,女子垂头哭泣起来,“为何……为何我会遇上这种事……明明说好娶我,又为何要杀我……”
“回去吧。”风宣摸着她的头发,“总有人会找到你的,那个李昱跑不了。”
“……你真是好心肠。”女子认命一般垂下眼,“多谢。”
风宣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是好人啊。”她身上还背了上辈子的很多条人命,哪儿担得上她的感谢,最多不过是顺水人情,图个心安理得罢了。
女子也再无回头地离去,风宣还想送她一程,却被柳泉叫住。
“你还想惹一身祸事回来吗?”
“哪儿敢啊?只是怕她不识回去的路,别瞪着我了……一直没来得及问,用个替身就把那凶神恶煞的大狗骗走了?”
“凶神恶煞的大狗?你真是取名不带一个脏字……它不会再回来了。”
“你义父是做了什么事让它这么记恨?”
“……那你呢?你可有记恨我?”
被柳泉这么一问,风宣当真思考了起来,“大人你要是积点口德,就没什么让人特别记恨的地方了。”
“我是说之前在南坊的时候。”
风宣一怔,她别开了眼睛,“大人何必要问的清清楚楚?”
“……我总在怕,怕你会背叛于我。”
“你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她拔高了声音,“若不信任,那干脆一刀杀了我,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这句话狠狠击中了柳泉,他脸色不好,“罢了,你先下去吧。”
这人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挑起话端的是他,轻易作罢的又是他。
“以后如何我不敢断言,但至少我现在是想留在这里……除非你赶我走。”
她留下此话便真的离去,钟瞳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柳泉端起风宣送的茶,慢慢喝了一口,极力平息着内心的焦躁。
“师兄,把她逼急了可不是上策,修罗那边的人至今没有放弃找她。”
“我何尝不知,我从未想过限她的自由,但现在看来,封印九尾,收她为徒,这和式神有什么区别?”
“既然谈到这里,还请师兄告诉我,十年前柳院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宴娘大开杀戒?”
“……为何想要问我?”
“你早就知道原因,却一直隐瞒对不对?”
“那些都不重要。”
“你极力隐瞒的真相是什么?”
“……义父背叛了宴娘。”
“什么?”
“两人从相识到嫁娶,从头至尾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让宴娘成为自己的式神,永世为柳院效力。”
钟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爹想让九尾当式神?说什么傻话,用那种怪物……爹究竟想做什么?”
“不论他想做什么,最终都被宴娘看破。那种女子,是不甘心被束缚的人,妖类一向看重承诺,而义父这一骗就是十年……”
“为了这种理由她就杀了柳院上下十多口人?”
“他算不上好丈夫……甚至算不上好人。”柳泉用力捏碎了糖丸,“当初知道真相时,我和你的心情一样,那么吊儿郎当的道士,怎么可能暗藏祸心?”
“师兄,这么多年来,你是一直记恨着爹爹?”
“若不是他,我早死在妖怪手里,我怎么能恨?说释然那是假话,只是不管对错,人死之后又有什么追究的意义?‘雾切’虽记恨义父夺去自由,但多年相处,多少也会生情义,否则也不会在义父死后独自离去,以至于身死后也不愿离去,它兴许是在等义父,谁又知道其中的细节?妖怪尚且如此,生为人子的我,又怎会记恨于他?”
接下来的几日,柳泉再没见过风宣,他虽不问,但钟瞳瞧得出这师兄开始稳不住心神,好意告之风宣跟着胡玥在琴楼闹得风生水起,男子也只是嗯了一声再无其他表示。
又是几日,柳泉心性淡薄起来一天只顾吃睡,当风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也是稍稍抬了下眼,说了句“玩够了?”
风宣一旦消了气就没了脾气,好不容易鼓足劲站在柳泉面前,得到的回应就只是这句话,他这样愈是平静,她愈加恐慌。
“这几****学了些手艺……”
“嗯。”柳泉翻了一页书。
“若不嫌弃,今晚就由我来掌勺吧。”
柳泉终于正眼看向她,“究竟谁是你师父?”
“自热是大人。”
“今晚你不必出房间了,将这几本书背下。”柳泉合上书,他手边放的一摞书册都是给她准备的。
风宣叹了口气,少见的没有求情,反而认真地说道:“进柳院时你就说过,我生与死都是你做主。南坊那次我们两都被九尾算计了,我从头至尾就没怪过你,所以不要再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柳泉顿住了,担惊受怕?他几时有过这种表情?这丫头……未免太小瞧了自己。
“该记住的记不住,怎么这些话记得这么清楚?”
“大人……”
风宣欲言又止地看着男子慢慢笑了起来,他说:“我会记着我的承诺,这天底下能害你的,只能是我。”
她跟笑了起来,虽然这句话很大程度上给人以签了卖身契的不良感觉,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少深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