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玉静静偎在叶聆风的怀中,鼻中所嗅,是他身上清淡草香,眼中所见,是接天峰秀丽山峦,耳中所闻,是法器行进间仙乐隐隐,她的一颗心也慢慢变得无比空明澄净,闭上眼,俗世的种种仿佛已尽皆烟消云散,天地间唯有这张宽仅尺半的仙琴,载着她二人,自在遨游于云端。
她多么盼望这一刻能就此停伫,这一刻相偎的二人,能就此化为永恒,只可惜耳旁风声忽止,仙琴已飘然落在了一片竹林之中。
叶聆风跃下琴身,回手一招,仙琴已被他收入袖中,他低首向白小玉微微一笑:“小竹峰到了!”
这小竹峰上,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从深思中惊醒过来的白小玉,愈看愈是惊疑不定。
只见小竹峰上遍生绿竹,凉意幽幽,曲径石阶,蜿蜒而出竹林,林后用篱笆围出了一大块空地,种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之类,篱笆尽头是几间精舍,屋前一弯清流横过,几与周围铺设的青石齐平,池水翠绿剔透,阳光照射在清流之上,折射出一片波光粼粼。
这里那里象是修仙之人的居所,如果再养上几只鸡,水里再喂上几条鱼,简直就是凡尘中最普通的一家农家小院,虽然平凡,却充满了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
想到鸡,白小玉暗暗咽了咽口水,觉得腹中饿得慌,不由转头看了看不染尘埃的叶聆风,琢磨着他养了这么多的瓜果蔬菜,莫非他不爱辟谷,却爱上了吃凡人的饮食,再遥想一下他如仙的风采,却腰系围裙,拎着锅铲在厨房忙活的情景,不由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叶聆风感应到她在偷笑,曲指在她头顶上轻轻一弹,含笑问道:“小东西,你笑什么?”抱着它走进屋去。
屋内陈设简单,仅一床一桌一几,墙边却靠着一个硕大精致的楠木书架,上面满满摞着的都是书,白小玉匆匆扫了一眼,尽是些乐曲琴谱,医药烹食之流,叶聆风脚步不停,直接推开了关闭的轩窗,一股夹带着药草的辛甘气息扑面而至,窗外居然种有一大片药圃,白小玉总算明白为何叶聆风身上会有那么好闻的青草味道了,原来却缘于他喜植菜蔬与药草之故。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身处仙山,却无心于修仙,如此眷恋凡尘。
叶聆风不再说话,将白小玉放在桌上就出了后院,再进来时,手中捏了一大把药草,熟练地在药钵中研磨成泥,他十指纤长,手形极为优美,白小玉不禁想像这样一双手若是抚在琴上,会是何等的赏心悦目。
待一切做好之后,他先前置于炉上的一锅水,已然冒出了突突水泡。
望着他将水倒在小木桶中,将研好的药汁倒将进去,再走将过来拎自己的身子,白小玉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做这一切竟是要亲自为自己洗个药水浴,尽管她此刻是狐身,可毕竟原身也是个若二八芳华的美貌少女,如何能让一个初相识的男子来为自己洗浴,这下不由羞窘难当,连连退后几步,低叫一声,将身子缩在角落不敢过来。
叶聆风以为她害怕,柔声说道:“你别紧张,这药草对你的身子是极有好处的,泡了之后,伤处才好得快。”
再度伸手,小白狐躲得更加远了,一双晶亮的眼闪闪烁烁,却扭扭捏捏地不肯过来,叶聆风眼中不由浮起浅浅疑惑,须臾,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白玉般的脸渐渐红到了耳根,匆匆说了句:“水我都准备好了,那你就自己洗吧!”转身夺门而逃。
白小玉静了半晌,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想来是避得远了,这才慢慢走过来,一场恶斗再加上被那火狐折磨一通,身上又脏又累,眼前这一大盆热水摆在眼前,简直是对她最大的诱惑,她忍不住伸出爪子试了试水,水温适宜,扑面更是一股清馨的药草味,闻到就让人烦俗尽消。
叶聆风为她考虑得十分周到,不但准备好了药水,还备好了一叠干爽的浴巾,大概是怕它饿了,甚至还在桌上摆了一小碟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红通通的果子躺在晶莹剔透的玛瑙碟子中,光是瞧瞧就让人食指大动,口水横流。
她有许久,不曾被人这样关怀了,自母亲仙逝后,几位爷爷待她再好,也不若母亲细心熨帖。
一股暖流自她心底悄悄升起,初见时的惊为天人,到现在的感念于心,雾气弥漫中,她的眼圈不觉红了,觉得心底最深处的角落,似乎轻轻悸动了一下,似乎甜蜜,又带了一股淡淡的酸涩。
摇了摇头,摆掉脑中这些莫名生出的悸动,白小玉跳进盆中,舒舒服服泡了个药水浴,再将一身湿淋淋的毛发擦得干爽,这才觉得整个身心舒畅了许多,虽然内伤短时间内难以痊好,但至少被那火狐伤到的外伤,却是差不多痊愈了。
碟子内的水果不知是何品种,香甜可口,汁水饱满,白小玉吃了一个又一个,惬意得眉毛都扬起来了,在屋内踱来踱去消了会食,叶聆风还未回来,她只得懒懒地趴在窗口上,望着院内的一大片药草发呆,族中几位爷爷平日里也爱鼓捣药草,她自问对辨识药草尚有几分心得,然叶聆风种植的这些药草,她竟十有七八不识,这不由令她惭愧万分。
正自神思悠然间,忽然有两个人的说话声随风细细飘来。
“聆风,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的小竹峰,如今却被你整治成了这般模样。”清冷的声音,如同涧水中浮动的碎冰。
“是啊,我生性淡泊,只爱与花草为伴,大哥你又不是不知!”声音温煦如风,却是叶聆风的,那么与他对话的,应该就是他的兄长叶展云了。
白小玉本就对叶聆风生了兴趣,如今听得他兄弟二人对话,好奇心起,悄悄摒了呼吸,走近几步,伸长了耳朵偷听。
叶展云轻叹了一声。
“聆风,你一身仙力充沛,虽无法修行仙术,但若潜心修灵,将来亦可飞升,何苦留恋红尘,致使修为再难寸进。”
叶聆风的声音带着不以为然的笑意:“我从未觉得凡尘有何不好,仙人虽然寿元无尽,但永恒的岁月太过漫长凄清,而凡人寿命虽短,一生却是活得充实有趣,相较而言,我更恋栈红尘中人,无知而无畏,生命纵然短暂亦是无憾。”
叶展云半晌无语语,然后就听得叶聆风道:“大哥,你心乱了。”声音虽仍是淡淡,关切之意却是显而易见。
“聆风。”叶展云的声音久久之后才又响起,“门中弟子中,或许对你多有诟词,你——”
叶聆风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无憾,也从没把旁人的这些话放在心上。”叶聆风的声音仍是那般温和,白小玉几乎能想像他此刻的模样,定是眼神平静,嘴边一缕淡然的笑,温和的笑容映在朝阳里,整个人美得令人屏息静气,仿佛天边最洁净的云朵,天山最晶莹的雪,无尘无垢,空灵飘逸。
那怕被万千人鄙视,那怕在这接天峰上,实则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白小玉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有一丝丝的疼,象没入水中的墨汁,慢慢渲染,慢慢扩散。
叶展云的话虽然说得隐晦,然而她听明白了,也很清楚地知道了为什么叶聆风临走之前,方青妍会有那般恨与不屑的目光。
身处仙山,不会仙术,活在那么多人异样的眼光之中,叶聆风却仍是这么坦然平静,可是在这样一副平静的面容之下,隐藏着多少如水般的哀伤,也许只有叶聆风自己知道。
有时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并不是痛也不是苦,而是明明是痛是苦,却还要装作无所谓,咽下伤痛,勉强自己笑着去面对。
白小玉心底的酸涩愈发沉重了。
叶展云的声音悠悠传来:“你既然想得开,那么我也就不多言了,这几****要下山,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吧。”
叶聆风嗯了声,道:“大哥你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