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雷击下时,白小玉骇然,只是苦于她此刻浑身上下骨骼无一处不痛,漫说是躲避,便连动动身子也难,如何还能躲得过大师姐下了杀心的雷霆一击,此刻被她杀意锁定,心中顿时一片冰凉,无奈苦笑,想不到自己千算万算遁入接天峰之中,竟然还是在劫难逃。
万般绝望之下,她惟有闭上眼睛等死。
满以为必死的一击,久久却未落在身上,耳边只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即使是一只普通白狐,亦是一条生灵,青妍你如何就容不下它?”
张开眼,眼前立着一个青袍男子。
男子青衣长发,广袖低垂,容貌淡漠悠远,是世间少见的俊美无畴,他从容而立,身周的绿树繁花仿佛成了一幅宁静的画卷,而他就是画中最动人的风景。
斜阳斜照在他的一身青衫之上,他整个人犹如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与他的高洁出尘相比,方才所见的那个红衣少年虽也是绝色,但那绝色,却是失之于流俗了。
眼前男子的美,已远远超出了容貌之外,不似凡尘中所有,仿佛只要略略一眨眼,他就会随风而去,消逝于九天之外。
白小玉看得呆了,呼吸停滞,本折磨得她心力交瘁的伤势,突然间好似再无所觉,脑中只余一片迷茫空白。
天地之大,宇宙之广,在她心中统统化作云烟,此时此刻,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唯此一人而已。
那男子看着呆滞的白小玉,不由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如柔风吹拂,一时间仿若三千繁花迤逦盛开,又如九天之上星辰瞬间闪亮,一静一动中,一种悠然淡泊的风致悄然流转。
他靠近,弯腰,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着青草淡淡的甜馨,白小玉一阵颤抖,心跳似乎骤止,又蓦然跳动不休,莫名想要靠近,又惟恐太近,会对这仙人般的男子有所亵渎,挣扎犹豫间,她小小的身子已落入这男子的怀抱之中,但觉脑中轰然一响,如无数道星光在眼前乍然碎裂,心魄动摇,再难自己。
他同时拾起的,还有一面破碎的玉牌,这块玉牌就跌落在白小玉身边,想来刚才就是这面玉牌,替她挡下了大师姐的雷霆一击。
黄衣女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上前叫道:“二师兄!”
眼前这男子,正是接天宗宗主叶恒的次子叶聆风,而这黄衣女子名叫方青妍,连同三师妹卓玉华与九师妹谢瑶,俱是叶恒夫人孟离的嫡传弟子,与叶聆风虽不同师尊,却份属同宗师兄妹。
叶恒门下只十名弟子,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内,如今各自修为大成,均已开山收徒,叶夫人孟离只收女徒,共有九位徒弟,圆圆脸的女子谢瑶,正是接天宗中最小的一个女弟子,去年才刚刚入门,至今修行不足一年。
叶聆风是宗门少主身份,平日深居简出,与门中弟子甚少见面,大家对他的脾气均是语焉不详,方青妍下手击杀无辜生灵,已是犯了师门大忌,更兼被叶聆风抓了个现行,观此时叶聆风神色虽淡淡,言行间却是摆明了护着这只白狐,她不怕叶聆风,却怕他会去向师尊告状,心中揣测不安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青妍一时失手,幸而二师兄出手,始免青妍铸成大错。”
叶聆风眼风斜斜瞥了她一眼,其实适才他看得清楚明白,方青妍那里是失手,分明是存心要杀害这只白狐的性命,他性子恬淡,生平最不喜恃强凌弱的狠戾之徒,但方青妍却是母亲的爱徒,他也不便苛责过度,只淡淡说道:“修行之人,不光是修习术法,更兼要修行心术,接天宗虽是降魔门派,却也不容心浮气躁妄动杀机之徒,你既动了杀念,修行已是入了岔道,这几日便去静心堂好好反省自身吧。”
方青妍诺诺称是,低垂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不忿来,一旁的卓玉华与谢瑶眼见叶聆风轻描淡写几句,便贬了大师姐去静心堂面壁思过,显然是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求情,均默然在旁听训。
叶聆风如何看不出方青妍深掩在浓睫之下的那点不忿的心思,要待再说,怀中忽然闻得一声呜呜低鸣,低下头,却见他救下的那只白狐娇弱无助的伏在他怀中,只用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定定望着自己,偶尔低低而鸣,怯怯的声音仿佛一只细细的爪子,静静搔在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那双眼波光流转,朝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显是要他不去计较方青妍伤害它之事,心念微动,暗叹这只白狐虽然未能修成灵兽,但也颇通人性,嘴角不由浮起一个宽慰的笑容,伸手在白狐头顶上摸了摸,以示嘉许,这才向方青妍说道:“罢了,你且回静心堂去吧。”顿了顿又道:“此事我不会告知你师尊,但要记住,下不为例。”
叶聆风随手一招,一具古琴静静飘浮在半空中,他怀抱着白狐,从容踏上琴身,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古琴之上华光流转,载着叶聆风向他所居住的小竹峰翩然飞去。
御琴飞升的瞬间,白小玉睹见了一双凌厉桀骜的眼波,心中一凛,低头,方青妍正直直凝望着升在空中的叶聆风,嘴角轻撇,目中蕴含的恨意与不屑一闪而过。
“二师兄原来长得这般好看啊!”叶聆风一走,适才一直战战兢兢的谢瑶便回过神来,想起二师兄皎如明月的天人之姿,神思恍惚,一时忍不住轻叹出声。
卓玉华较为持重,只是淡笑不语,方青妍却恨恨啐了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枉担了二师兄的名,不过是接天宗的一个废材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他凭什么罚我去静心堂,师傅都不曾这么对我。”
她这一番话说得放肆无礼,言辞间对叶聆风毫无半分尊敬之意,卓玉华皱眉,道:“师姐禁言!”
谢瑶却瞪圆了双眼,满脸的惊愕莫名。
“师姐,他是我们的二师兄啊,你怎可这般说他?”她虽然对修为精深的方青妍敬畏有加,但也不堪忍受方青妍出言侮辱刚刚给自己留下绝佳印象,如仙子般洁净无尘的叶聆风。
“你看他长得好,你就动心了?”方青妍满眼轻蔑的笑,“可你又知不知道,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材,身为掌教真人的亲生儿子,居然不会半点仙术,整日价中知道抚琴弄曲,养花种草,比个凡人还不如,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她虽言辞犀利,字字刻薄,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叶聆风在众接天宗弟子心目中本无甚威信,他自出生时便与孪生大哥叶展云不一般,叶展云天赋异禀,仙资卓绝,年纪轻轻便在仙门中卓有盛名。而观之叶聆风,简直是仙门中的一个异类,他几乎不用怎么修炼,体内仙元便无比充沛,他修成仙骨的年龄甚至比叶展云更早,于二十岁上便修得仙骨,但他却是个天生绝脉,枉自蓄得一身仙元,却无法修行任何仙术,甚至连一个初初入门的接天宗弟子也打不过,说到底,他也只能算是个修得长生之术的普通凡人罢了。
他的父亲叶恒一生以追求仙术巅峰,守护六界拯救苍生为已任,最恨仙门之中碌碌无为之辈,对这个天生绝脉的儿子实已灰心至极,随随便便指了座小竹峰给他居住,几百年来也未曾再多看他一眼。
旁人为叶聆风扼腕叹息,他自己却并不以为意,他生性恬淡,也从来不觉得不能修行仙术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平素也极少踏出小竹峰一步,只安心守在自己一方天地里,以抚琴弄曲,养花种草为乐,所以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搬出自己师兄的身份对方青妍施加责罚,也正因为这个第一次,才让向来骄横高傲的方青妍忿恨有加。
方青妍冷眼嘲讽叶聆风,向来乖巧讨好的谢瑶却一反常态的生气了,大睁着眼,两行泪水欲坠未坠,“师姐你不该这么说师兄,意图杀害白狐,本就是你有错在先。”
“我怎么就错了,妖狐一族,多半是魅惑人心,祸害苍生之徒,这只雌狐虽然重伤,一双眼却生得妖妖娆娆,假以时日,吸收了接天峰上的仙灵之气,必会修成狐媚之身,我提前除了这孽障,又有何不对,二师兄受了她的盅惑而不自知,难道连你们也认为我做得不对么?”
方青妍振振有辞,谢瑶眼中挂着的两行泪水终于落下,跺脚道:“反正你编排二师兄的坏话,就是你不对,我再也不和你好了!”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她祭出自己的随身宝剑,踏上便飞了出去,她初学御剑不久,平日还要仗着师姐从旁协护才能升空飞远,此刻心神激荡之下,竟然凭着一股子意气,稳稳操纵着飞剑飞上天空。
沉默了许久的卓玉华眼神复杂地看了方青妍一眼,道:“大师姐,你太冲动了。”
方青妍瞪了她一眼,闷声道:“怎么,你也想来说我的不是?”
“她还小,你何苦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再说二师兄再不济,总是师尊的亲生儿子,你方才的话也太刻薄了些。”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清高的模样,分明是个仙门中的废柴,却摆出一副尊者的模样来教训我,连我师傅都不曾对我说过半句重话,他又凭什么罚我!”方青妍本是昔年朝中武将之女,出身高贵显赫,入得接天宗后,又深得师尊孟离喜爱,百年来随着师尊一起扫荡了不少妖魔旧部,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再者她生得又十分美丽,仙门中追求者甚众,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骄纵自负的性子,仙门修术必先修心,她如此心浮气躁,已落了修行下乘,叶聆风罚他面壁静心堂,实是盼她能洗涤心中戾气,如此修行方能更上重楼,可惜她盛怒之下,竟生生将叶聆风的的一番好意,当成了对自己莫大的屈辱。
总有一日,要将今日的羞辱连本带利讨将回来,她暗暗握掌,在心中发下毒誓,面上却声色不动,站起身来,召唤出了自己的飞剑。
卓玉华追着问道:“师姐,你要去那里?”
“静心堂。”方青妍冷冷抛下几个字,心下忿恨归忿恨,叶聆风到底也是师兄的身份,他的话方青妍不敢不听。
飞剑被祭出后,不住发出嗡嗡轻响,围着她身边转来转去,方青妍咬牙跳了上去,飞剑一阵颤鸣,带动她的身形如流光一般飞上半空,朝静心堂飞去。
卓玉华连忙叫道:“师姐且等一等我!”方青妍盛怒之下,那里肯听,脚下加速,眨眼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将卓玉华远远抛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