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聆风一夜未睡,精神也不太好,眼底有淡淡的青圈,他见白小玉吃得开心,便再度看向云九霄,云九霄大概是在睡梦也感觉到了身子的不适,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叶聆风将手背放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皱眉道:“还是有点烧。”正想起身为她敷上一块凉帕,睡梦中的云九霄忽然叫了一声:“娘,不要走!”声音极是楚楚哀怜。
叶聆风一愣,随即明白她是在发梦魇,便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姑娘且安心修养。”
云九霄却是低低哭泣了起来,噩梦之中额头上冷汗不断,玉容惨淡,不同于她日间大战碧玉时的飒爽英姿,却是凭添一股怯弱无助,瞧来令人生怜,叶聆风伸出袍袖替她拭去了额上的汗,正要抽回手,云九霄忽然抬手按在了他的手上,随即紧紧攥住,再也不肯松开。
叶聆风一怔,反射性地想抽回自己的手,那知云九霄用力极紧,竟是抽不出手,她大概是抓住了叶聆风的手后,心中有了依赖,于是也不再发梦魇了,紧张的神情也有所缓和,渐渐又沉沉睡了过去。
看到这般情景,叶聆风愈加不忍抽回手,于是也便任她握着。
白小玉在他的手被握住的那一瞬间,眼睛就已经瞪大了,牢牢盯着他与云九霄紧紧交握的那双手,目光中仿佛要长出钉子来了。
突然就觉得,嘴里正在吃的那只烧鸡,似乎也不再香甜,而是充满了酸酸苦涩的味道。
她愣愣瞧了那双交握的手许久许久,才朦胧打了个盹。
云九霄一醒来就觉得胸口痛得厉害,忍不住轻声呻吟了一声,叶聆风在她床边偏着身子坐着,他一夜未睡,此刻已是倦得很了,并没有被她的动静惊醒。
察觉到自己犹紧握着人家的手,云九霄低头,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颜,立时怔住,连手也忘记了松开,眼前男人神情冲和,睡颜恬静,因隔得太近的缘故,似乎周身笼有一层朦胧雾气,仿如谪仙,唯美而又不真实。
似梦,又非梦,脑中的记忆慢慢恢复,思绪忽然忆起了昨天,林中男子盘膝而坐,面容沉静,一曲《清心普善咒》,仿佛声动九天。
正是那一曲悠扬的琴声,最后助自己稳定了情绪,成功击退了妖蛇。
如今想来,那美妙的琴声,似乎还在耳边浅吟低唱,悠扬回响。
“咳咳!”旁边忽然传来了几声有意为之的咳嗽声,惊醒了云九霄的失神,转过头,床边椅子上正蹲着一只白狐,直勾勾盯着自己不放,眼中神色警惕戒备,如临大敌,倒仿佛自己是闯入她家中的窃贼,盗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
这只狐狸的眼神太奇怪了,云九霄只觉得心里毛毛的,深思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这只狐狸,正思索间,手中一动,却是叶聆风醒了过来,本能地挣脱了她的手。
脸上不由微红,自己早已醒来,却仍是抓着人家的手不放,此举未免有些孟浪,饶是她平日再如何爽朗果决,此刻也不由晕红了脸颊,连忙道谢道:“昨日遇险,幸得公子相救,请容我向公子致谢。”
云九霄出身于上三宗之首莲心宗,气度风华,生来有之,就这么微微一笑,仿佛一朵素净白莲缓缓盛开,说不出的雅致动人。
叶聆风起身,揉了揉僵直的肩膀和麻木的手臂,被她这样拉着手睡了一晚,他面上略微有些不自然,尤其不敢直视白小玉那欲杀人的目光,顿了顿才浅笑道:“姑娘客气了,其实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才是。”
云九霄略一回想,有些赧然,遂笑道:“倒是我冒昧了,那妖蛇修为深湛,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她沿路追踪这条妖蛇至此,两人也打斗过多场,双方的各自实力心知肚明,说起来那条妖蛇还是顾忌着天劫,对她一直手下留情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叶聆风,总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面熟,再看看蹲在一旁的小白狐那一脸气鼓鼓的表情,心中忽然升腾起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难道他们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来就再也难以遏制,她强自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试探性地问道:“我是莲心宗云九霄,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叶聆风怔住,淡然的面容有了一丝波动,他初时只知道此女是莲心宗普通弟子,却实是没想到,她会是莲心宗掌门之女云九霄,而自己的身份,他叹口气,接天宗与莲心宗渊源极深,他实不愿告诉云九霄,自己便是叶聆风,然而对方既先行报了姓名,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对方,于是只得道:“在下无门无派,叶聆风。”
“叶聆风?”果然是他,云九霄一声惊呼,整个人从床上一跃而起,牵扯到伤势,又痛得倒了下去,随即一只手强撑着床沿坐起来,带着一脸震惊的表情迫不及待地确认,“你就是那个为了救一只妖狐,而被逐接天宗的叶聆风?”
被两人晾在一边好久的白小玉,这时才终于插上嘴,嘿嘿笑道:“对,我就是那只他一心维护的妖狐白小玉。”在一心维护这四个字上,特特加重了语气。
叶聆风虽然没有再说话,但他看向白狐那宠溺与无奈的表情,其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云九霄整个人仍然陷于兴奋之中,胸口起伏,神情激动,她之所以会赶来参加论剑大会,正是为了一睹叶展云风采,岂知叶展云的面没见着,接天峰上却发生了一件更为劲爆的大事。
接天宗宗主叶恒的次子叶聆风,竟然为了维护一只妖狐而甘愿收之为灵宠,并且因此被逐出了接天宗。
犹记得当日在听闻消息时,她扯着大哥云九重连连惊叹此人乃性情中人,并自动衍想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仙妖相恋,世所不容,拂衣而去,江湖萍踪,如此结局,何等情深似海,何等旖旎如画,浮想联翩到精彩绝伦处,简直要手为之舞,足为之蹈,而此时居然能在此处意外遭逢这对在她眼中的痴情儿女,怎不叫她震憾失色,狂喜莫名。
如此一来,白小玉为何对她会有如此敌视的眼神,她终于也领会了,这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危机感,小白狐这是醋了,大大的醋了。
云九霄的脸色变幻之奇特,叶聆风一一都看在眼里,她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他也能猜出个大概,心中不由苦笑,情知即使解释在她眼里也有欲盖弥彰之嫌,索性也就不做声了,转而问道:“云姑娘,你此刻觉得身上伤可好了些?”
他不提还好,一提云九霄登时觉得胸口肋骨断折处剧痛如绞,方才只顾着震惊竟是不觉得,这下不由苦着脸低低叫了起来,咬牙道:“等我伤好了,非得将那条妖蛇大卸八块不可。”
白小玉在一旁看她痛苦得皱眉,明知笑她有些不厚道,但仍是躲着暗笑了起来,让你吃叶聆风的豆腐,这下痛了吧,痛也是活该。
眼见她痛得厉害,叶聆风便为她煎了副镇痛宁神的药,云九霄服了药,又沉沉睡去。
岂知到了半夜她的伤势忽然又有反复,整夜整夜地吐起血来,叶聆风一连拿了几条帕子擦了又擦,仍是擦不净,眼看她唇边又有血沫涌出,而手中的帕子已用尽,便朝白小玉喝道:“快拿帕子来!”
白小玉见云九霄伤得厉害,也自担忧,叶聆风一喝,她慌慌张张就朝房门外跑了出去,大概是心太急的缘故,一头撞在了门上,只撞得头晕眼花,顾不得叫痛,又爬起来去拿帕子,岂知慌乱之下竟然没瞧清,拿了一块抹布便冲了回来,叶聆风接过一看,脸色已发青,他早预料到云九霄伤势会有反复,只是没想到来势竟如此之急,妖蛇本命蛇毒,果然厉害无匹,他心中焦虑,语气便有些按捺不住,沉脸喝道:“小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故意的么?”
白小玉低头一看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抹桌子的抹布,这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办坏了事,她心中歉疚,连忙低声道:“对不起。”叶聆风却一眼也没看她,径直伸出袖子,去替云九霄揩拭唇边的鲜血,眼神之专注,动作之轻柔,仿佛一根刺,慢慢刺入白小玉的心。
明知不该生气,明知对方只是个病人,明知叶聆风不是故意如此,然而不知怎地,她心中却是冰凉一片,曾几何时,这般温柔的眼神,这般细致的对待,一向是属于自己专有的,怎么这个云九霄半路杀出来,竟生生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