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苏衡回述往事之后,抒澜沉默了很久,幽幽地说:“您说我母亲离开苏家是因为一个误会,其实,我倒觉得用‘阴谋’更合适。”
苏衡身体一僵,半晌才道:“连你也不肯原谅我吗?”
抒澜透过小别墅的落地窗望向里面的厚厚积尘,沉声道:“我母亲的死不是您的错,不必自责。”
苏衡听着抒澜这话中的冷意,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我知道你和小予的事。”
抒澜扶着窗沿的手不自觉地一抖。
“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要知道,你们是不可能的。”见抒澜没有反应,苏衡继续道,“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当年我没有能力保护阿芷,但好在现在我还有机会能保护她的两个孩子。你进苏家就当是我对她当初的一点补偿,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
抒澜转身,向栅栏门走去,幽幽道:“谢谢了。”声音却有些冷。
其实,关于苏衡为什么要求抒澜进入苏家的原因,苏衡并没有对抒澜说全。
自从苏予从陆朗知那里得知自己和抒澜的兄妹关系后,苏衡就以将真相告诉抒澜为要挟,要求苏予搬回苏家,并陪周晓梦好好过生日。那天在摩天轮上,周晓梦见苏予一看见方抒澜就魂不守舍,立即给苏衡发短信打小报告。
周晓梦原以为苏衡是因为自己才把真相告诉方抒澜,却没料到苏衡竟然收方抒澜为干女儿,还让她入主苏家。
周晓梦愤怒地质问苏衡:“为什么你不让方抒澜拿了钱滚出隆市!”
苏衡没法向周晓梦解释他和颜芷的恩怨,安慰她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抒澜只有待在苏家,才会无时不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听这句话有些道理,周晓梦的怒气才渐渐消去,语气柔和下来:“对不起苏伯父,刚才是我莽撞了。”
苏衡与颜芷当年没能真正结婚,导致苏予从小到大都属于非婚生子女的行列,而这在有些不明就里的人眼中就成了不堪的私生子。苏予作为苏家独一无二的少爷,自然不敢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但是有些话总是会飘进他耳中。与类似抒澜舅舅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苏予认定母亲的离开是因为苏衡始乱终弃,苏衡怎么解释苏予都不相信,越解释只是让苏予越讨厌苏家。这么多年了,苏予是什么性子,苏衡再清楚不过,要不是拿住抒澜这个软肋,他根本不会搬回家。而也正是因为苏予居然因为抒澜同意回家这件事,苏衡才意识到苏予用情至深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他若是将抒澜送走,才是真正失去了留住苏予的筹码,那样以苏予的性格,恐怕会立即从苏家消失。说起来,苏予总是离家在外,倒是和他当年很像,苏衡现在也尝到了些许父母当年的滋味,然而他只能苦笑,苏家需要传承,苏予应该学着打理并逐渐接手苏氏企业。更何况苏予在金融管理的天赋上远远胜于他这个父亲,若是好好待在他身边,苏予和苏家的前景必将无可限量。但苏衡面对的是一个连他自己都缠进去的难解的局,他只能寄期盼于时间能够磨去苏予和抒澜二人的棱角。
这些考量苏衡并没有告诉周晓梦,他只是说:“晓梦,你也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伯父知道你心急,但苏予若是不喜欢你,你再怎么针对抒澜也是无用,你要懂得给苏予一些时间。”
“我知道了。”周晓梦努努嘴,心里却不以为然。
等等等,苏衡总是要自己等。周晓梦总觉得苏衡对方抒澜的态度很奇怪,按理来说,自己妻子跟别人生的孩子他应该很排斥才对,可他却似乎很袒护方抒澜。苏衡把苏予和方抒澜的兄妹关系告诉周晓梦的时候,甚至暗示她尽量依靠争取苏予的心来让方抒澜和苏予的感情自然结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告诉二人真相以免尴尬。
周晓梦却不会放过这天大的机会,在她看来,早一点告诉方抒澜,早一点让她死心,只不过可惜的是被陆朗知摆了一道,先知道的变成了苏予。当在苏家见到一向沉稳的苏予从苏衡那里得到证实后将一屋子的东西砸得拳头滴血的模样,她又难过又嫉妒,凭什么方抒澜能得苏予如此。
颜晴晴和苏予的骨髓移植手术在苏家与医院的协调下很快过审和实施,虽然对苏予来说只是风险极低的造血干细胞移植,但风险毕竟不是零。医生说,干细胞移植需要提前注射动员药物,注射之后,由于体内白细胞浓度增高,苏予可能会产生胸闷、骨痛等不良反应。
注射动员剂的每一天,抒澜都陪着苏予,虽然嘴上说是帮晴晴打量捐献过程,可看着苏予那微蹙的眉,她何尝不是担心。采集造血干细胞那天,抒澜隔着医疗室的玻璃窗,看见血液从苏予手臂上的静脉处源源不断地流出,通过一条细长的管道,经过血细胞分离机,再输回苏予体内,如此循环往复。虽然知道有众多医生全程护航,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但抒澜的心却仍是揪着,她恨不得配型成功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晴晴的手术很成功,抒澜心中悬了许久的一块大石终于是轻轻落地,远远望着呼吸平稳安然睡着的晴晴,抒澜对身旁脸色有些苍白的苏予说:“谢谢你。”
“你不用这么说,颜晴晴也是我妹妹。”苏予说完,却感到在抒澜面前说的这句话话中有什么地方让他不适,语气一滞,转身离开,幽幽道,“走吧,早点回家。”
王明言和周晓梦不约而同来苏家探望苏予,这里面既有他们家长的意思,也有他们自己的意愿,不过或许他们来看的,不止一个苏予。
因为苏衡已飞往国外商谈商业合作事宜,苏家接待客人自然由苏予作主。
长桌两侧,苏予、方抒澜、王明言、周晓梦分宾主而坐,共进晚餐。抒澜对于自己这样坐在主位上待客一时难以适应,感觉自己坐又不是,站又不是,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如芒在背。
王明言看出抒澜的不安,忙打开话匣子,明知故问道:“抒澜,你表妹的手术顺利吗?”
有人说话,抒澜这才觉得气氛好一些,答道:“顺利,多谢记挂。”
王明言笑着看向苏予:“你这小子怎么样,拿得动餐叉么,要不要我喂你?”
苏予不急不缓地说:“你若是不想吃了,我可以吩咐人帮你的那份撤了,来人……”
“喂,别呀。”王明言忙止道,看向苏予谄媚地笑,“开个玩笑而已。”
“抒澜姐姐,没想到如今你变成苏伯父的干女儿了,真是可喜可贺呀。”周晓梦微扬了下巴,挑衅地看向抒澜。
王明言打圆场,半是打趣周晓梦:“你这一声‘姐姐’确实该叫,抒澜当得起。”
周晓梦看向王明言,慢慢地说:“就是不知道我这个姐姐肯不肯认我,我心里还怕她念着一些旧事,埋怨我呢。”她又转向抒澜,仿佛很认真的样子,身子前倾问:“好姐姐,你肯认我这个妹妹么?”
抒澜被逼无奈,回应道:“晓梦妹妹多虑了,我怎么会埋怨你。”
周晓梦“哎呀”一声轻拍桌面,对抒澜笑道:“这就好了,我有苏予哥哥,又有抒澜姐姐,这下我们就是兄妹三人组了,你说是不是?”
抒澜不语,周晓梦假装疑惑,皱眉追问:“有什么不对么,姐姐都认了我,难道还不认苏予这个哥哥不成?”
抒澜起身,低头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立即转身快步离去。
周晓梦望着抒澜狼狈逃走的模样,轻咬红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晓梦……”苏予刚开口,周晓梦像知道他要说自己,高声反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苏予一时无言以对。
三人刚刚陷入沉默,灯突然灭了,周晓梦一声尖叫,怒道:“怎么回事!”
餐厅里一片漆黑,三人从落地窗望出去,发现微弱的月光下,整个苏宅都停电了,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漆黑诡异。苏予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朝抒澜刚刚离开的方向奔去。
苏予直接闯进离餐厅最近的洗手间,然而里面没有人。
因为室内太黑,苏予凭着记忆就近抓了一盏应急灯,将一扇扇门打开,一路找去。直到一处走廊拐角,他才发现以自我保护姿态缩在墙角紧紧抱膝的抒澜。
苏予半跪降身,放下应急灯,扶着抒澜止不住颤抖的肩,柔声唤道:“抒澜。”
见抒澜没有反应,苏予心急,想将抒澜的手攥过来握在自己手中,可抒澜死死抱膝,向墙角缩得更紧。
“我是苏予,别怕。”
重复了好几遍,抒澜才有所反应,颤声道:“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全。
王明言和周晓梦寻着应急灯的光赶来。看着抒澜这副样子,周晓梦心下奇怪,低声问王明言:“她怎么了?”
王明言低叹一声:“抒澜有幽闭恐惧症。”
灯光大亮,苏宅内恢复供电。抒澜好半晌才放松了僵硬的身子,却是手足瘫软,挣扎着站也站不起来。
苏予将抒澜打横抱起,手臂有些颤。王明言想起苏予刚做完造血干细胞移植采集不久,忙道:“要不我来吧。”
苏予一言不发,也不理王明言和周晓梦二人,径自向楼上走去,送抒澜回房间。
安顿好抒澜,苏予走出房间,洛总管赶来,对苏予恭声回复:“少爷,刚才是一个新来的电工不小心烧坏了线路。”
“立刻辞退。”苏予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
“少爷……”洛总管语气有些踌躇,压低了声音道,“那个电工是王老太爷推荐来的。”
“我的话,不想说第二遍。”苏予冷冷道,“以后如果再停电,你也别干了。”
洛总管咽了一口唾沫,恭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