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芷离开前的那一段时间,苏衡常常不在苏家,一位中年妇女经常来小别墅探访照顾颜芷,她戴着碎花头巾,村姑模样,自称是苏家的远房亲戚,这一段时间暂住苏家。
村姑很喜欢逗小苏予笑,还常常带一些土特产给颜芷,颜芷盛情难却,将她的好意记在心里。自己住在苏家,却从来没有苏家的亲戚来看过她,倒是只有这个远房的农村亲戚这般好心。交谈中,村姑流露出对颜芷偏养一隅的同情。颜芷自然不需要这同情,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外人肯站在她的立场上说话,虽然村姑的表示也很谨慎,但她心里着实感动。
一天,村姑紧张兮兮地告诉颜芷,她发现苏衡其实早已正式结婚,还有一个一岁大的孩子!
颜芷不信,村姑表示这消息是苏宅里那位夫人的贴身侍女透露给她的,侍女瞧她不信,不高兴起来,就带她溜进那位夫人的房间里给她看了结婚证,这才得意洋洋。那侍女不仅大夸特夸那位夫人端庄贤惠,还骂颜芷破坏别人家庭下流肮脏不要脸。
颜芷问村姑能不能带她偷偷进入苏宅去看一看那结婚证。村姑表示勉强记得路,带着颜芷一路弯弯绕绕,小心地避过侍从,进了那位夫人的房间。
结婚证上,有两人的合照、苏衡与那位孟小姐的名字、还有结婚时间等等,一切信息吻合无误,颜芷怔怔地看着那张红红的结婚证,如遭雷击。
自己居然成了小三?
村姑见颜芷只是呆呆站着发傻,阿弥陀佛地塞回结婚证,拉着颜芷赶忙出去。路上差点被两个端着糕点的侍女撞见,还好村姑拉着颜芷躲得快。但那两个侍女的话语却传进了颜芷耳中“……快些,少夫人和小少爷在客厅等不及了……”
少夫人不是自己吗?哪里又来了什么少夫人和小少爷?颜芷听到这句话,心如刀绞,却仍是不信,不顾村姑劝阻,悄悄跟在侍女身后,到了一间客厅外,隐着身子,隔着雕花镂空隔断,看向里面。
只见客厅里,四人坐在沙发上,笑谈正欢。哪四人?其一是杨雨霏,自从她私奔后颜芷就没见过她,不想此时却在此处。其二是杨雨霏身旁的男子,看他们二人说话间的情态,想来是杨雨霏那姓陆的丈夫。其三是那照片上的孟小姐真人,一袭深紫长裙,端坐优雅,头发用水钻盘起,高贵之中有着淡淡的家主风范。其四是苏衡,而苏衡明明告诉自己出差了,半月不能回家,然而人却是在这里。
苏衡与孟小姐坐于一条沙发上,陆氏夫妇坐于他们侧边的另一条沙发上,其乐融融,好一幅宾主尽欢图!
更吸引颜芷目光的,是苏衡怀中的孩子,看起来已有一岁,比苏予还要大些。苏衡向上轻轻抛着孩子,挤眉弄眼地逗孩子笑,俨然慈父模样。四位大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孩子身上,孟小姐静静注视着苏衡与孩子,温柔地笑,陆氏夫妇也望着这一幕,笑容中没有丝毫不正常,显然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第一次,颜芷觉得自己真像个局外人。
苏衡以前总说忙,现在想来,其实是倦了吧。
心如刀割,她想转身逃开,不想再看着这和乐却刺眼的一幕,但她犹不死心,抱着一丝微弱的飘渺的希望,想要亲口问问苏衡,哪怕他的话会让她破碎的心碎成一片虚无。
颜芷迈步向里,这一步,击碎了她的骄傲,让她感到自己像个找上门撒泼的第三者般耻辱不堪。
然而她生生顿住了脚步,因为她听见苏衡抛着那孩子笑唤:“苏苏,小苏苏……”
苏苏,以族之姓赋名,果然对得起苏家对长孙的期望。
她还问什么呢,有什么可问的呢。
颜芷凄凉地笑了,一瞬间觉得真是好笑。最好的朋友知道一切却什么也不告诉自己,自己像个小妾般住在苏家无人问津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和苏衡相濡以沫并蒂成双。
回到小别墅,颜芷几乎是立刻就决定离开苏家。然而看着熟睡中的儿子,她犹豫了。那是她的心头肉,他那么小,而她,也只有他了。
带他走?她一介单身女子,带着他,自己可以忍受流言蜚语,但他以后要怎么抬得起头。
不带他走?苏家已有长孙,他以后要怎么在这样家大业大的家族中与兄弟竞争,会不会受欺负。
苏家最希望就是儿孙兴旺,只有儿孙兴旺才能出有能者将家业发扬光大。苏衡是独子,苏家无可奈何,但孙子这一辈,苏衡父母无疑是看重的。苏衡父母虽然从来没有对她正眼瞧过,但初见小苏予时那因血脉相连而泪眼发亮的神情中的老来欢喜,她依然记得,那不是假装。
至于兄弟竞争,在这样的家庭中,本就无可厚非。看那一岁的小男孩胖乎乎甚为讨喜的模样,她愿意相信那小男孩会照顾苏予这个亲弟弟。
颜家贫寒,如今更是没脸回去,她不想儿子跟着自己漂泊无依。苏家是天然的高平台,苏予不仅是自己的儿子,毕竟也是苏衡的儿子。如果小苏予能自己选择,大概也要留在苏家的吧,谁要和自己这个捉襟见肘的妈妈在一起。
另外,她害怕自己带着小苏予,会想起和苏衡在一起的甜蜜往事,那些现在想来尽是深深嘲讽的往事,无时不刻扎着她的心。
终于,她决定只身上路,打包了本就不多的行李,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一咬牙,推门而出。漆黑的夜色中,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颜芷一个人,循着记忆中依稀记得的路线,从苏家的那道小侧门离开。侧门进,侧门出,暗暗不见天日,想来这就是自己的宿命,老天让她怎样来就怎样出去。
一朝繁华尽落寞,颜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的山路,只是一直走,一直走,离那个伤心地越来越远。不知不觉,她已从隆市走到了屹市的范围中。深山里,她一个不慎摔下一处极高的陡坡,摔下去的那一刹她才明白什么是心如死灰,就这样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世界吧,她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任凭自己在山石间一路翻滚碰撞,不做挣扎,最终晕死过去。
等颜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茅屋里。救她的是一个在山里打猎的猎户,名叫方承山。猎户很小心她的伤势,喂药、包扎……无不是悉心照料细致入微,但治得了体伤治不了心伤,那几天,她一直不说话,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
等到她能起身的时候,就跟着方承山到了山下他定居的村落继续养病。村里人十分和善,见她一个柔弱女子遍体鳞伤,心生同情,纷纷帮着方承山照顾她。这些人的备至关怀像一股春风逐渐吹散了她心中的冬日阴霾,她将往事深埋于心,渐渐习惯了村里的生活,也接受了方承山的求婚。
一晃四年,这份安宁却因为方承山的车祸而打破。这么多年,她在感激方承山救命之恩的同时,也对他怀有深深的爱意。方承山不问她的过去,她明白承山是知道自己心里有着一个人的,他却从来没有责怪和强求于她。这份深情,她记在心里,只是像他一样,从来不说。
当听到方承山身亡的时候,颜芷的心就死了,死得彻彻底底。生命中的两个爱人,一个背叛了她,一个抛下了她。受伤不可怕,可怕的是伤口结了痂,却再一次被生生扒开。
绝望,将颜芷整个人吞没,不给她一丝喘息。她想要带着小抒澜一起死,但终究对女儿狠不下心。眼前只剩一片漆黑,漆黑得无尽荒凉,她在那封闭的小屋里,割腕自尽。
颜芷没看到,当年那村姑在她就要迈进苏宅客厅的时候有多紧张,半侧了身子就要将她拦下。
她不知道那张结婚证是伪造的。
她不知道那两个端着糕点走过的侍女是故意把话放给她听。
她不知道陆氏夫妇和孟小姐是首次应邀来苏家。
她不知道苏衡是一出差回来就被要求接待客人。
她不知道那端进客厅的糕点是栗子酥,而那个一岁的小男孩,有个小名叫“酥酥”。
那一切,不过是苏衡父母要颜芷“知难而退”的一个局。
否则,她如何能在迷宫一样的苏宅里找对路,如何能从守卫森严的苏家出走。
她把小别墅里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不留,好像从未在那儿生活过,连那一枚苏衡亲手为她制作的玉坠都塞进了儿子的襁褓中。
她决然而去,却不知道在那之后,杨雨霏与苏家断绝来往,苏衡一直在找她,再不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