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满眼慈爱的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儿,看着她的清秀的眉眼,像极了那个带有书生气质,年轻儒雅的将军,思绪也飘向了很多年前。
格尔国位于天山北坡腹地,与崇文国遥天山相望,千百年来两国相安无事,既无战事也无往来。由于天山这个天然屏障,要发起战争或者通商通货实在不易。
清慕云,格尔国长公主,逍遥自在的长公主。因为母后早逝,父皇自封太上皇赴天山清修,亲弟弟清暮风接掌皇位却依然对皇姐毕恭毕敬,所以清慕云是最为天下女子羡慕的公主,她集权势,美貌,宠爱于一身。然而皇宫岁月静好却过于平淡,她得到皇帝的同意前往天山看望父皇。谁知天山雪海宫的日子比皇宫还单调,正直二八年华的慕云哪里受得了这般淡闲,于是她偷偷下山,到了崇文国境内最靠近天山的城镇——俞留城。俞留城隶属崇文国,但却距离天山和西南鸠合国较近。天山上住着雪海宫弟子,而且尊主就是格尔太上皇,武功深不可测,所以鸠合不敢轻易进犯。然而崇文国近百年来皇位争斗愈演愈烈,谋臣的心思都在皇子身上,皇子的心思都在皇位上,将军与军队成了皇位争夺战的武器,至于俞留城在崇文国皇族贵族眼里绝对不值一提。然而,却有一家族誓死镇守该城上百年,那就是俞家。俞留城的名字含义就是因俞家而存留的城镇。而那个年轻的俞将军,就是慕云一见倾心甘愿托付一生的人。
“楚阳,没想到那日一别竟是永别。现在俞留城依旧安好,而我们的女儿也如此聪慧,你可以安息了。楚阳,只要有我一日,我定全力保护俞留城和我们的孩子。”慕云在心里说道。
“公主,”有一颀长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慕云眼前。
“青山?!”
“正是属下,原来公主还记得属下。”青年男子青山毕恭毕敬。
“怎会不记得,你可是在我身边多年的侍卫。当年你与我一同离开皇宫护送我至此,我离开天山以后以为你已经回到皇宫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是啊,一别多年了。”青山眼神扫过慕云怀中的甄男,意欲不明。
“你为何不回皇宫?”在慕云印象中青山身手了得,心思缜密,仕途应该非常顺利。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留在雪海宫做个平凡的修行弟子。
“呵,”青山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公主不也是近日才回家的么。”
慕云不知为何青山如是说,但这话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便想离开,随即说道:“今日多亏你将药园之事通报给尊主,救我孩儿之恩定当还报。”说完慕云微微点头,就此离去。
“娘亲,那个青山是好人吗?”甄男其实早就醒了,一直听着慕云和青山的对话。
慕云不知怀里熟睡的孩子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刚刚的流泪,不觉有些尴尬,急忙说道:“灵儿怎么这么问?”
甄男只是说了句“没什么”。她隐隐感觉,青山对慕云的感情不一般。每个人都有心事和过往,自己不也是有一堆心事么,老祖宗找不到,钱小代找不到,甄家的恩人也找不到,自己又回不去,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已经急成了什么样。心绪烦乱,甄男脱口而出:“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
“一切重来。”慕云念叨着,是啊,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自己会不会听从父皇的指婚嫁给青山,自己还会不会与楚阳私定终身,自己还会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负气离去,那今日还会不会同样与楚阳阴阳相隔,此生不得再见。若是可以重来,她同样不会嫁给青山,即便叶氏家族权倾朝野,即便叶青山对她一往情深,她同样会与楚阳在一起的。即便鸠合屠城,她也会和楚阳站在一起携手抗敌。即便她无法救得楚阳性命,至少可以和他一起赴死。和他一起死,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比起现在她一个人扛起整个俞留城要简单得多。
甄男发觉慕云又陷入了沉思,急忙找了个话题,道:“娘亲,不如我们去看看白汐吧,他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还因为我被连累挨板子,我心里很过意不去。”确实是因为她,若不是她开了石门又不关石门,就算是一万只金绵羊也走不进去药园的。
“灵儿真是个好心善良的孩子。”慕云笑着,拉着甄男的手一同去看望刚刚挨过板子的白汐。
经过多番打听,终于在牧羊场旁的小舍中找到了趴在榻上的白汐。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就连嘴唇也是白的,额头上的虚汗竟如雨滴一样颗颗滚落。原本应该是非常俊朗帅气的脸,现在却被痛苦扭曲的不成人样。衣服已经换过了,身上不见血迹,但是想想也知道十大板子打在屁股上,皮肉不开花才怪。
慕云看着榻上的白汐无比心疼,坐在他身旁用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道:“孩子,你受苦了。”
“宫主,弟子无碍。”
“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你家中还有何人?”
闻言,白汐神色更加难看,半晌才喃喃说道:“没人了。一年前,白家被灭门,只有我一人了。”
“一年前?可是俞留城白家,白一梅的子孙?”
“是,白一梅是我奶奶。”
“孩子,”慕云眼中泛着泪花,缓缓说道:“我已将陷害白家的罪魁祸首诛杀,只是眼下无力使崇文国为白家正名。白家本是商贾大家,百年来对崇文国和俞留城青囊相助,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宫,宫主。”白汐也是眼里含泪,在情绪激动之时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孩子,你怎么样?”
“我,撑得住。”
甄男却觉得这个白汐此刻是在硬撑死撑,他的脸色和他的汗珠绝对不像他还能撑过几个小时。甄男在榻边蹲下,小手悄悄搭上了白汐的脉搏,白汐极不自然的看了看甄男。慕云也注意到了白汐尴尬的表情,开口道:“孩子,别怕,灵儿没有恶意。灵儿很感谢你救了她,也因为你受了伤而内疚。”从慕云的角度看,清灵双手握着白汐的手只是表达感谢和愧疚;甄男却是希望可以悄无声息的为白汐探脉,确认他的病情;而在白汐眼里,却有另一种情愫在衍生。与眼前六岁的女孩不同,白汐已将近十一岁,虽不懂何为爱情却也因为家庭变故而变得心智成熟,所以在小女孩触碰到他的手和手腕的时候,他很是紧张,甚至连心跳都要停止了。而这个女孩,有着娇俏可爱的面容,沉着冷静的眼神,卓尔不凡的智慧,可能从在药园里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决定要保护她,守护她。所以为她挡下李大的那一脚绝对不是经过思考之后的决定,而是下意识的本能。
甄男缓缓收回手,眉头却是凝重。以她的医术救治他不成问题,只是下医嘱,配药材而不被发现就太难了。终究这个为她挨了一脚的人情她是没办法亲自还了,甄男转头向慕云说道:“娘亲,他好像病得很重,要不要请外公给他看看。”
慕云看到刚刚还平静的白汐现在却有些微微发抖,她绝不能让救了自己女儿性命的孩子就这样死去。于是叫了人来,抬上了已逐渐失去意识的白汐,急急地赶往尊主所在的清宁殿。
尊主果然好医术好功力,在甄男看来,尊主一炷香时间救助的成果她需要至少一个星期。尊主向白汐身上输送的力量好神奇啊,甄男看呆了,武功她一定要学。于是她接下来的几天异常勤奋,不只请娘亲教她基本入门功法,自己也不眠不休的翻看尊主外公的武功典籍。
不多日,白汐可以下床了。自从上次被尊主救治之后,他就留在了清宁殿修养,他曾远远得听到几次那个小女孩向尊主请安和尊主说笑,但却没有进来看过他,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而今天,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白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见一见那个小女孩。屁股上的皮外伤不算什么,只是胸口的疼痛让呼吸都成了一份受罪。他右手捂着胸口,左手慢慢扶着床沿,小凳,圆桌,一点点,一步步,挪蹭着打开房门。出乎意料的,那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的看着他,面带微笑犹如三月桃花,声音甜美如同夜莺高歌:“看起来好多了,这是要去哪玩?”
白汐看她入了神,片刻间又胀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道:“没,没,没要去哪。”
岂料这是甄男竟一把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拖进房内,边走边说道:“既然你没什么事,就陪我说会话吧。”白汐因为甄男的举动而害羞不已,虽说他们一个是十一岁的少年,一个是六岁的孩童,但男女有别,这样的亲昵就算是亲兄妹也是不合礼法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甄男哪里会知道这些。不过,被她这样揽着,他的心很是愉悦。只是听了甄男下面的话,心头好像被人猛然浇了桶冷水。“外公找娘亲说话,不让我听。太无聊了,只好找你了。”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才想到他,才来找他。唉,白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毕竟他们身份有别,她是长公主的女儿,是雪海宫未来的主人,而自己只是一个破败家族的幸存者,雪海宫牧羊场上的小牧童他期望得太多了。
“白汐,”将他拉至桌边座下,甄男开口道:“听娘亲说明天绿茵和咸菊她们就到了,我好开心啊,有咸菊陪我以后应该不会这么无聊了。”
“那,你以后还会不会来看我?”白汐的声音小到极点。
甄男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会了。”
白汐的开心瞬间展现在脸上,这时甄男才注意到,这个名叫白汐的男孩竟然生了这么一张俊俏的脸,青春更加清纯,气质高洁的不能染指。甄男抱着一颗欣赏的心注视着白汐,可是白汐的脸却红成了猪肝色。这时甄男才发现,原来小男孩害羞了。她自己也是万分懊恼,自己这只老牛什么时候喜欢吃嫩草了,还是一棵含羞草。甄男尴尬得清了清嗓子,然后装成六岁孩子的样子说道:“我才六岁,什么也不懂。”听闻此言,更是让白汐尴尬不已,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死寂。过了好久,白汐开口道:“你,可不可以每天都来看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你的恩人。”白汐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个理由。
甄男沉默了,表情严肃。难道他就是老祖宗说的恩人?但是这样一个小孩子会对甄家做出怎样的恩惠呢?真的是他吗?甄男忽然想到,好像自己来到这里不久,却欠了很多人很多恩情了。咸菊的半个馒头,慕云的爱护疼惜,尊主的袒护欣赏,白汐的舍身相救。不靠谱的老祖宗一定是在耍她,这么多恩情要她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