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普照流芳园。谢紫韵一行人颇有些沉闷的往霓虹园走去。
因闻琴身受重伤,今日谢紫溪一人未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但是人数上并没有减少,因为……谢紫韵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多日不见的李小姐,只见李小姐一身淡橘色长袍,将有些苍白的脸色衬得颇有几分血色,只是步伐还有些虚弱,全靠一旁的丫鬟扶着,看来这位小姐当真是病了。
谢紫溪挨着李盈盈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谢紫溪看上去也不免有些精神不济。
来到了霓虹园,只见宫廷舞姬身穿轻盈薄纱舞衣往来穿梭不止,虽被冻得一脸通红,却是个个面色兴奋犹带羞容。看见这样香风阵阵百女含春的场景,谢紫韵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一抹亮眼矫健的身影。
白咏季身穿宝蓝色缎子窄袖小衣,下身是同色面料做的百褶裤裙,腰系一款刻画着飞鱼图腾的翡翠,稀奇的是那鱼为绯色,自然而灵动。这衣服大概是这位公子特意做的舞衣,那窄袖上衣服帖得体,而下身宽大的裙摆飞扬肆意,配上白咏季本来就生得俊朗熠熠的脸庞,虽比不上那位睿郡王生得的绝色,到真有叫这些舞女秀女们有脸红心跳的本事。
白咏季面色专注而欣然,此刻正和自己面前的舞女攀谈着什么,那舞女生得娇艳而妩媚,仿佛那枝头的一支迎春花,看得人心驰神醉,那双眼睛笑意盈盈,仿佛收集了银河间最耀眼的星星,晃花了人眼。还别说,这两人站在一起倒也是颇为养眼天造地设的一对。
见秀女们已经来到,舞姬们停住了脚步,娇声向她们问安。白咏季这才施施然看过来,在看见了李盈盈时目光一顿,有些惊诧,却是又爽朗的笑开来,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子道:“今日便由你来教她们,我一旁照应着就好。”
那貌美女子也不推辞,笑盈盈的应了,声音如出谷黄莺,好听得很。
谢紫茗看着这女子,那双小鹿一般的双眼眨了眨,欢喜道:“这位姐姐出落得真漂亮喜人,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那女子也不怯场,朗然一笑道:“这位小主谬赞了,奴婢不过是一届舞女,承了白公子的嘱托来侍奉各位小姐学习这冬节之舞。奴婢贱名程佛儿,乃西域汉人。”
“程佛儿?”一旁的王清婉破天荒的开了口:“可是那个‘一舞飞天’的程佛儿?”
程佛儿笑了笑,直视王清婉的双眼,再次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正是奴婢。”
李盈盈了然的笑了笑,不知为何,在谢紫韵的眼中那笑也带着几分的轻蔑。李盈盈道:“既然是久负盛名的舞姬程佛儿,我们便没有什么可说的……开始吧。”
程佛儿低头行礼,看了一旁的白咏季一眼,白咏季点头,扫了众秀女一眼,便退开而去。
众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谢紫溪和李盈盈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吴奇珍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去下,交给了身边的宫女。谢紫茗倒是一如既往的叽叽喳喳来找谢紫韵,却被后者无情的抛之脑后。
今日的谢紫韵再也没有办法躲开这烦人的练习,如今只觉得身子不属于自己,每一次伸展都听见骨骼嘎吱作响的呻吟,全身都是僵硬的,晦涩的,好似坏过的玩偶,根本不能承受一点的撕扯。
她看了一眼眼前翩然起飞的程佛儿,虽是极为简单的翻转跳跃,却也是灵动而美妙的。心中微怔,忽然响起自己以前曾经看过,以后却再也没有机会看的,自己母亲的舞蹈。
沈娇娇是位全能女子,舞蹈自然也会,难得的是沈娇娇的舞蹈并不是泛泛而学,同样的颇具大家风范,可圈可点。谢紫韵至今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母亲每年冬节为父亲和哥哥谢南远所跳的舞蹈。每一个姿势每一个眼神都是那样的清晰可见,像是一潭最温暖的泉水,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就连这冬节时分的清冷都去了很多。
再看程佛儿的舞蹈,颇具西域舞蹈飞扬的特点,举手投足间都是软舞和健舞的完美结合,在速度与力量的控制上,无一不是面面俱到的精准。论舞技,这程佛儿比起白咏季丝毫不逊色,但两者又在气势和感觉千差万别,是万万不能比的。
“谢三小姐,这里不是这样的。”程佛儿微笑着上前提点,手中的教鞭温柔的拖住谢紫韵有些摇摇晃晃的手臂。
谢紫韵将酸软的手臂收回,揉搓着手腕,无奈道:“同是一个动作,奈何程姑娘做出来的就是不同。”
程佛儿并没有推脱这样的夸赞,只是还以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客气地说:“三小姐请再跟我学一遍。”
谢紫韵心底有些烦闷,脸上还是客气的笑着,又看了一眼远处寻得一个模糊背影的白咏季,装作一副诚恳模样道歉道:“程姑娘,我这两天颇有些不方便,现下想去方便一下,不知姑娘肯否答应?”
程佛儿闻言,却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谢紫韵,复又了然的笑笑“我见三小姐脸色如常,面色红润,怕是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既然三小姐开了玉口,佛儿自然应允,也不会和崔尚仪乱嚼舌根。不过还是希望三小姐能早去早回,切勿耽搁了正事,让佛儿不好交待。”
谢紫韵没想到这程佛儿有这样的眼色,不但能看出自己假托的借口,还能顺势卖自己一个人情,却没功夫去深究其中的种种。当下只能略显歉意的一笑,便寻了偏僻处去了。
霓虹园乃是当今皇上年轻时下令修建的新园子,专门为宫中歌姬舞姬所住,所以处处透着灵动和洒脱,浑然不似这宫中的庄严肃穆,行至处处都有落英纷纷,宫殿小巧精致,让人看得眼睛珠子都掉了去。
谢紫韵却没有了心情欣赏这宫中美景,只是毫不怜惜的踩着青砖上的落蕊,朝着越往偏僻无人处走去。虽然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寻着那位睿郡王,但想来这样的聚会总不会在人多嘴杂处上演,那自然就是往清冷处走了。
“还要走到哪里去?”背后忽然传出年轻男子的声音让谢紫韵顿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冻得不轻的脖颈。
声音清越,带着少年的暗哑,却是说不出的好听迷人,果然是睿郡王重婴。不过今日的他身穿酱紫色朝服,上绘繁复的郡王龙图腾,庄严的朝服和头顶的官帽,让那精致美丽到骨子里的面容变得更为高高在上,仿佛神话中执掌一切的神邸,有一种让人跪地膜拜的冲动。
这是谢紫韵头次如此近的看见这位王爷,将心头的烦躁之意放在一边,眼中变幻着神色,却始终没有找对应该用怎样的态度的来面对这人。她此刻不想行礼,不愿意对着这人装着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样子,只是将脚下的花蕊更为用力的踩了踩,将自己的视线勉强对准了他那双能夺人心志的眼睛,笑道:“你准备将纸鸢送给崔尚仪?”
“已经送了。”重婴面色清冷,就如同这天端的薄雾,探寻不到那深处的颜色。
谢紫韵却觉得那神色定是凉的冷的,不带一丝暖气儿。自己的心也跟着凉了几分,复又想起崔尚仪那胸有成竹的神色,自嘲道:“那反倒是我大惊小怪了?”
睿郡王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看了一眼谢紫韵脚下可怜的花朵,复又说:“本王找你有事。”
“何事?”谢紫韵忽地想到了眼前这人已经向谢将军求得了自己,如果不出意外,这人终将是要成为自己的夫婿的人,看了一眼他完美的脸庞,那深邃的眸子折射出温润的五彩的华光,心底却没有少女怀春的激动,只是想到了更多的东西,泛出了冷意。
“纸鸢要留在宫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的选择?”谢紫韵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说话看似前后连贯却是极有跳跃性,偏偏又是个最不喜和痴傻之人白费口舌的,谢紫韵忽而狡黠一笑,故作天真无邪道:“郡王说的是什么意思?”
果然,睿郡王那修长的眉毛有向中间靠拢的趋势,不由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人。
谢紫韵向来不喜在脸上涂涂抹抹,却不是清高的不爱美,而是嫌弃这过程中的总总麻烦。所以常年素面朝天。她倒也是洒脱,竟是有好久不曾仔仔细细的照过镜子,脑海中连自己最近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偏生今天穿的又是自己最不喜欢的水绿色袍子,总觉得这颜色太清淡太冷静,和自己的性子矛盾重重,无奈家里置办的衣裳多以这种蕙质兰心的颜色款式为主,所以就一直压箱底。不知纸鸢什么时候翻得出来,偏偏寻得今日给自己套上。
谢紫韵在他的目光下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间,见那落蕊凄苦的倒在自己脚下,便一撇嘴,甚为无趣的将那花踹开了。
“你嫁还是不嫁?”重婴望进她的眸子里,不似平常,那双深邃的眸子虽仍旧拒有着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和万般皆不在心上的淡然味道,但今日终带了一点凝聚,却不是在意的意思,像是终于肯留心听进别人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