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远最近并不好过,他正受着一种煎熬。而这种煎熬,他没有办法对任何人倾诉。其实没有倾诉的对象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自从自己的妹妹谢紫韵进宫后,这种感觉就像一根埋在沙砾里面的刺,被冷风一吹,就冷不丁的从底下冒出来,扎在自己的心伴儿上,不疼,却足够让人心烦意乱。
他此刻正有些懒怠的坐在马车上,靠着一个背垫,听着周围喧闹的人流放松着自己的感官。不过总有一丝女儿家的幽香萦绕在自己的鼻尖,撩拨着这位年轻人的内心。
不要以为是谢南远得了什么臆想症,而是此时此刻正有一位妙龄女子坐在他的前面。虽以一袭轻纱遮面,但仍能从那裸露在外的双眼看出这女子的美色,而那幽香正是从这女子身上闪发出来的。
“柯小姐今日为何要跟来?”谢南远终究是无法忽视眼前的女子,出口的不是情人之间的耳语,却是不满的质疑女子为何冒着被人认出来的风险跟着自己前来,未免有些不解风情了些。
“奴婢只是闷得慌。”柯灵儿一直对谢南远那种疏远自己的叫法有所不满,但无论自己说了多少次,谢南远是绝对不肯改口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好幽怨的接受这个事实。
“店里头没什么事吗?”谢南远并没有睁开眼睛,好似不耐烦见着她,就连一直标志性的嘴角的笑意都没有挂在脸上。
柯灵儿柔顺万分的低头,那双在露在外面的眼睛温柔的要滴出水来,“天气冷了,店里的生意也到了淡季。其他的场子有早慕在照应着……”说到这里,眉目盈盈的看了谢南远一眼,见他脸上一片平静之色,心里忽然轻松了些,继续说道“就连宫中那位李小姐也病了,一连多日都没有好,已经通知了丞相大人,都有了传言丞相已经准备请旨将那位小姐接回相府,自然也就没有事情。”
“那韵儿那边呢?”谢南远慢腾腾的问着。
“小姐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大事的。”柯灵笑着,柔软的声音能将时间最坚硬的石头都融化了。
“噢?”谢南远却忽然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睁开了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柯灵儿。
柯灵儿心头一惊,不知为何,自从那日自己见过小姐从宫中回来后,自己将那个消息告诉了谢南远,她就发现这位公子有一些实质上的东西在改变,那双眼睛不再是那种时时刻刻漂浮在半空中,好似有了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目光,让那双平日里看上去只是英气的却并不怎么显眼的眼睛有了一种神采,然而那种神采却是与他温柔的外表毫不相称的,是那种带着腊月的冬风般冷冽的刀刃,带着一种锐利的锋芒。
好似有什么东西从那个夜晚破茧而出,露出他真正的,张牙舞爪的面容。
“可我从另外一方面听到的消息却不是这样的。”谢南远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让柯灵儿的心悬起来。她有些瑞瑞不安,心中思量了一下,发现谢紫韵那边确实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不由慢条细理的说“奴婢确实没有接到小姐的任何消息。”
“我接到了。”谢南远接口,眼中的锐利若隐若现“流芳园现在针对我妹妹的传言满天飞,崔尚仪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我那妹妹……柯小姐可听清楚了?”
“公子!”柯灵儿确实听清楚了,却是听清楚了他口中那浓重的不信任,急忙坐直了身子“我确实没有接到别的什么信息。如果真的有这回事……”柯灵儿顿了顿,却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本身自己属下的势力在宫中是薄弱非常,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落脚点,所接到的消息往往延迟几日不说,还竟是一些外围消息,真正重要的消息根本就不能打听到。柯灵儿坚信,这样准确的消息如果不是在宫中有埋伏了十年以上的专业探子是绝对打听不到也传不出来的。
而自己不过的一介商贾,对于探子这方面的都还在摸索阶段,很多时候根本不能达到谢南远的要求。所以常常谢南远嘴皮子一搭,自己就要脚不沾地的东奔西走才能搞定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柯灵儿却是冷静下来,那温柔的眸子黯然的垂下,话到嘴边的话又换成另一个样子:“如果真的有这回事,那么是奴婢失察了。请公子责罚。”
谢南远看着她这副样子,到嘴边的狠厉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复又闭上眼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罢了,你本来就不擅长这些,是我心急了。”
柯灵儿听他这么说,心里反倒急起来,急忙说:“公子请放心,灵儿一定将这事弄清楚了,请公子……宽限几日。”
“何必为难自己?”谢南远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你不过是一介女子,能做到你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车厢中陷入一阵沉默,柯灵儿听了这句话,心中的温度冷了下去。眼眸中的温柔被一种隐忍的悲伤代替。
“灵儿不知足。”柯灵儿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少了一丝温热的人气儿。那被轻纱裹住的脸看不出什么神色。
谢南远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算是一种默然。
“灵儿跟着公子六年,却只换来这样一句话么?灵儿真的不甘心。”柯灵儿胸口微微起伏,显示了主人终于不是如表面一样的平静。
“你想要什么?”谢南远终于开口打断柯灵儿的自言自语,剑眉缓缓皱起,却并不需要等待柯灵儿的回答,继续说道:“如果我说,你要的东西我永远不能给你……你还要吗?”
柯灵儿闻言,一直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速,那感觉如此强烈竟是拉扯着太阳穴也跳起来,只有紧紧闭住嘴,才能保证自己的心脏不会跳出来……原来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确定了这件事,数月来的不安,就在这一瞬间淡去,柯灵儿甚至觉得就算现在有一把钢刀驾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己也能悍然赴死。
没有听见柯灵儿的回答,谢南远终于睁开了眼睛,却看见软到在车厢里的柯灵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前倾了身子抓住了柯灵儿的一只手臂,沉声道:“坐起来。我的人,不要动不动就跪着。”
柯灵儿一听,几乎流下眼泪,心中只觉得这么多年的辛酸都值得了。她依言直起身子,眼眶发红,却终究强制自己没有落下软弱的眼泪。
谢南远看着眼眶发红的柯灵儿想起了以前,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样子。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婉转动人,却在一回眸间留下那种璀璨的笑容,当时就晃花了自己的眼睛。而如今的柯灵儿,自己已经有太多年都没有看见那样的笑容了,竟是忘记了,这位女子曾经也是那样的单纯,虽然出身青楼,却从没有放弃对自己信念的追求,也正因为这样,谢南远心里就印上了这个女人的影子,而一晃神就跟随自己那么多年。
谢南远意识到自己坚硬起来的心又有了软化的冲动,缓缓收回手,再次陷入了沉默。
马车很及时的停下来,柯灵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外面的仆从打开了车帘,恭敬的扶着谢南远从车厢里出来,而谢南远也温柔的笑着,转身将柯灵儿扶了出来。一切都那么完美,此刻的谢南远不过是一个扶着佳人出来游逛的纨绔子弟,此刻的柯灵儿也回归了她本来那种纸醉金迷的状态。
他们来到了一家新开张的酒店前,那酒店修建得很高,足足有五层,从外表看古朴大方,飞扬的檐角舒展而又优美,颇为壮观。
早早有小厮笑脸迎上来,一双精明的眼睛看了两人一眼,打了一个千儿,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两位贵人儿,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谢南远开口,自然有跟着的小厮开口:“快去给我们公子弄一间上好的雅间。”
那小厮将众人迎进去,陪着笑脸儿说“真不好意思,小店刚刚开张,包间已经定满了……不如到二楼临窗一桌可否?在这里看看街景也是极好的选择。
谢南远在京中并无恶名,顶多是有些花名,闻言,也不发火,极为宽容的笑着点头。身边的小厮马上狗腿的说“那还不快快去安排?手脚麻利点。”
谢南远临窗而坐,又有佳人相伴,穿着华丽不说还有诺干小厮陪着,那阵仗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消受得起的。坐在二楼最好的位置上频频召来旁人的注目。
谢南远并不理会这群人的目光,自顾自的就着柯灵儿的手饮下一杯美酒佳酿,目光投向这店中的一桌一凳。
没错,这里正是谢南远授意柯灵儿建立起来的另一个据点,地段紧邻着有销金窟之称的寻芳街,背靠着京城有名的湖泊湘水,这处位置用脚趾头想想,也是柯灵儿花了大力气得来的。
谢南远打量到现在都十分满意这样的成效,看着柯灵儿的目光在也不知不觉中越发温柔了起来。
这时一楼的进口处响起一阵与这里的安乐极为不协调的一幕,一个干皮瘦肉衣衫褴褛的老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粉嘟嘟的婴儿进了楼里,他佝偻着身子,布满皱纹的脸上花花白白及其难看,虽然离得远,却仍旧可以想象这位老者的身上一定散发着逐一让人作恶的味道。
迎来送往的小二最先发现这一点,急忙跟了上来,想要去扶,却无从下手,连声道“哎呀,这位老大爷,您快些出去吧,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儿。”小儿这样的态度已经极好,并没有口出恶言,脸上的表情也算的尊敬。
不想那位老大爷却是充耳不闻,只是将抱着怀里婴儿的手紧了紧,仍然大踏步向前走着。小儿可是急了,朝着一旁待命的粗汗使了一个眼色,就要上前将这乞儿一般的老汉拖出去。
“滚开!”谁料到刚一上前,那老汉就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喊,声音好不凄惨“别碰老身,滚远点!”
那小二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干瘪的小老头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朝左右连连使了一个眼色,一边朝着周围的看官陪着不是,一咬牙浑然不顾那熏天的臭气就上前毫不犹豫的拖出那老汉。口中还念叨着:“老人家走着走着,我们上外边聊。”
那老汉却是将那干瘪的身躯一震,像老树皮一样的皮肤越发刺眼,朝着那小二就是一口浓痰吐出,厉声道:“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王八羔子,还我儿命来,还我家房来!”——————————————————————————————————参加PK,需要您的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