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池子中的花是睡莲的一种,因其生得妖艳动人,早开晚谢,姿态万千,不知是哪位雅人取了一个‘霞妃’的名号。这‘霞妃’难得一见,像这般整池都是‘霞妃’只怕是在整个齐国就只有这一处。”谢南华一顿,想起那从父亲那里偶然听来的轶事,有些黯然道:“说来,这宅子是天元年间先皇所赐。当时与谢家先祖颇有渊源的殷氏因宰相殷钧的弊案而犯了天怒。先皇一怒之下将殷钧一族男丁斩首女子投为贱籍,更将殷氏旁系逐出京城。后来当今圣上继位之后曾为殷家平反,只是殷家嫡系早在当年浩劫中灰飞烟灭,旁系也流落红尘不复从前。而这宅子,就是曾经殷丞相的家宅。这家宅最美之处就是这九、十月份‘霞妃’盛开之时。”
谢南华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不怕妹妹笑话,这处院子本是当年殷家小姐的闺楼,我小时见这里景色甚美,恬不知耻的向父亲要来当了自己的住处。”
谢紫韵听得有趣,心中紧张感慢慢消除,渐渐放开拘束,轻松道:“就知道哥哥素来是爱美之人,原来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兄妹二人难得这样说话,两人对答之间从开始的略带尴尬过渡到后来的侃侃而谈。谢南华发现这个妹妹果然一直藏拙,她虽没有一般女子的温婉,不懂得过多的琴棋书画,却是个胸中有识,讨厌浮夸客套之人。明明是颗明珠却奈何被家族蒙弃多年。不由赞叹道“三妹生得玲珑心,全不似大姐那般,然胸中所想,却能与大姐一比高下。”
谢紫韵听得他的夸赞不喜反忧,看了他几眼道“哥哥只不过与我交谈数句,怎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谢南华摇头,准备解释,可谢紫韵显然不愿多说,正色道“我知道哥哥心地善良,这话只是出于心声,完全是对妹子的赞美之情。但紫韵不才,当不起这样的评价,还请哥哥在外人面前不要提及今日所谈之言。”
谢南华眉头一皱,看着谢紫韵倔强的侧脸,心底一叹,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眉尖微微收拢,“妹妹不用担心,我心底自然由分寸。不过要知道今日我所言绝非戏言。”谢紫韵动了动唇,强压下自己心底的声音,匆匆朝着他一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谢南华回到自己的院子时,见到青衣少年正背倚一颗柳树,半阖双眼不知在神游什么。谢南华一笑,上前一礼“王爷还没走?”此人正是重婴。他收回视线,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谢南华,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本王是不放心你,今日你怎么如此疲态?”谢南华一怔,显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疲惫这般显眼,自嘲一笑“可能是最近的杂事太多,家事繁多,是累了些。歇歇便好。”重婴点头“你自己的家务事自己处理,如果实在太累,可将江南一方的事情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处理。”
谢南华答应着,又说“刚才见了见我那堂弟,真如王爷所说,此人善于交际,也有些可用之处。只是不知道王爷是如何注意的?”“你是说谢南远?”重婴随意抓起了身边一条柳枝,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淡然道“不过是因为坊间所传,大多说此人风流在外不堪大用。但坊间所言要么有九分真要么一分也无,偶尔想起罢了。”
谢南华不疑有他,将话题转到别处,微笑着说“王爷刚才可见过我三妹了?可还讨王爷的喜欢?”重婴瞟了谢南华一眼:“远远的看上一眼,只觉得不甚像你。”谢南华苦笑“这妹子与我是不太像,要像也是像我那南远堂弟。”重婴点头“亲兄妹之间是必然的。”
谢南华不知是怎么的,那亲兄妹三字好像敲在了自己心坎上,口中苦涩,远眺那池中的亭子,沉默半响,最终还是轻声说:“王爷有所不知,刚才席间我祖母不过是多疼了三妹半分,被我那亲妹子看在眼里,便容不得这点小事,竟是愤愤离席而去。我方才去找她,她只顾怪我平日里不理她也罢了,居然在这种时候也不帮她,言下之意竟是我错了。”
重婴没料到他居然跟他详细说起自家事来,颇有几分闲话家常的味道。见他更是愁眉不展,有些诧异道:“不过平常事罢了,你那妹妹出言怪你,也是真性情。”谢南华摇摇头“是我糊涂,今在惊觉二妹气量狭隘,这样进宫终究会害她。可惜我竟没有早些注意到这点,明日就要进宫,也来不及让父亲递折子上去。”重婴又疑惑的看了看谢南华,“你就是因为这些事为难?”
谢南华闻言有些羞愧,却郑重的说“王爷有所不知,我虽然不常在府中但对家人都是极为看重。见她们这般如此明争暗斗,心里自然是无奈至极。”重婴看他表情严肃,不似玩笑,不由面色古怪:“你真是这样想?”又见谢南华重重点头,微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暖色“若是别人这么说我是不信的,若是你,倒也罢了。”重婴话刚落下,身边诡异的多出一道笔直的黑影。谢南华一惊就要喊人,重婴忙用手势制止偏头看向来人“怎么回事?”谢南华惊疑不定的望去,见来人黑布蒙脸,身材矫健如豹,一双狭长的眼睛寒光粼粼让人一见不由心下一寒。此人正是一直隐在暗处的护卫清河,此刻他微微躬身,声音有些暗哑道:“王爷,太子爷动手了。”
短短一句话,在谢南华听来犹如炸雷,身上宛如一阵寒流呼啸而过,一身汗毛猝然立起。反观重婴,只是眼中波涛微起,嘴角泛起趣味的笑容,似叹息似无奈道:“终于开始了么?”然后转过头,看向那片消失了的红雾,轻声道:“本王,很期待。”谢南华一听,方才微微平复下来的心情有些古怪,暗暗看了他两眼,见他面色如常,只有那飞扬的眉梢显示了主人的兴致高昂,提起精神,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滑到嘴边的不过是一句略显干瘪的“南华预祝王爷旗开得胜。”
承启年三十四年的秋天如同往年一般姗姗而来,然而在京城,这个大齐国的权利中心,今年的秋天又是有几分与众不同——在承启帝的瞩目下,三年一度的选秀开始了。
往年的选秀因承启帝对男欢女爱这方面……光看承启帝只有三名皇子就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显然是不怎么热衷的,所以以往的选秀除开太子妃和两位王妃那次外都是户部酌情处理,加之承启帝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人,往往都是走个过场,一场选秀下来也留不下多少人,大多选些宫女作罢。
而今年,因为皇帝先前的一句话,各府心中各有思量,这次的选秀显然是不比得往年,送来选秀的都是些世家名门。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们则是早早得了吩咐,连步子都迈得比平日端庄些,努力保持着一份皇家的庄严。
美中不足的是今天的老天有些不合作,竟在黎明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那雨带着秋季特有的寒峭从宫檐潺潺的往下流,打湿了墙角,溅起点点水花。降庄严肃穆的宫殿笼罩上了一层薄纱,到是显现出几分江南气韵。在户部官员亲自监督下在各个太监宫女的引领下,各府贵女顶着这飘飘飞雨在天明时分被引进了皇宫之中。此刻的流芳园正是在清冷的宫中最为热闹的地方。各位宫女往来如流,女官们也在忙着给新来的贵女安排食宿,几乎要跑断了腿。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繁华景象,而在这些忙碌的宫女中间,崔尚仪显然是特别存在的一个。
崔尚仪是承启八年进的宫,一路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上来,直到承启十四年就坐实了这主管宫中礼仪起居的女官,不但如此,这尚仪之位一坐就是二十年,不得不说在充满斗争的皇宫中是个变数。崔尚仪坐在流芳园正房之中,看着手下的宫女们将一个个各有千秋的贵女引进,眼角的鱼尾纹细细折起,目光平静中带着点审视,仿佛面前走过的如同往年一般,不过是一般人家的送进来的宫女或者是等待她训示的女吏。
李盈盈率先进了流芳园,被安排在坐北朝南第一间。路过崔尚宫时,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冲着她微微福礼,仪态端正地无可挑剔。不一会就折回来将身边的丫鬟打发去房间整理自己留在一旁,那双明媚的眼睛炙热的盯着崔尚仪,启唇道:“这位可是崔尚仪?”声音婉转说不出的动听。崔尚仪侧首,礼貌性的点头,表情冷淡,显然并不打算和这位小姐多谈。
李盈盈碰到个软钉子,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看了看左右,竟亲手将一个用锦帕包着的荷包推入崔尚仪的怀中。崔尚仪掀了掀眼皮,自然的收下,口中仍是客气的说:“谢过李小姐的打赏,老身明白小姐的美意。”
李盈盈终于笑得自然些,她知道这位崔尚仪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但自己体会起来就比不得听别人说起那般轻松了。当下也不打算再做什么笼络之举,转身就准备回房。偏偏眼角瞥见随后而来的丽人,让她打消了回房的念头。为首的赫然就是自己的仇敌谢将军府上的二小姐——谢紫溪。只见那谢紫溪身穿一身粉红色百褶石榴裙,外罩一件白色描金线花瓣的长衫,腰间用素色的丝带细细围着,上绣五彩飞碟,后有绣着喜鹊闹枝头的披肩垂地,款款动人,当真是人比桃花艳三分。谢紫溪也同样看见了李盈盈,见她娉婷的站在那里,浅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起飞天云髻,肩上随意的挽着银挽带,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当真有几分无风自动的境界来。
两人都将对手估量一番,几乎是在同时朝对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来,李盈盈开口甚为亲热的唤着“溪儿妹妹总算是来了,我在这里正无聊得紧呢。”说罢更是迎上前来,牵起她的手,拉着就往前面带。谢紫溪有些怔忡,想这李小姐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何时这么不计前嫌起来?一旁的谢紫茗见自己的二姐愣住了,或是怕二姐失礼,赶忙上前,微微朝着李盈盈一福“小女谢紫茗见过盈盈姐姐。”那声音带着少女的青涩,又几分小女儿家的可爱,煞是好听。李盈盈循声一看,见那一双与自己有两分相似的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就是前几日才见过的谢尚书的小女儿谢紫溪的堂妹么,遂也客气道:“茗妹妹也来了,这下可好了,在这宫中我们便可作伴,也不怕这些时间孤独寂寞了。”
谢紫茗闻言有些拘谨:“盈盈姐姐可真是个好人,只怕到时候茗儿给姐姐们添了麻烦,姐姐莫要嫌弃茗儿不懂事。”谢紫溪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这个天真无邪的表妹,想起昨日她害自己出丑的模样,心中有些作恶,也不想理她,转头和李盈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李盈盈也下意识的排斥谢紫茗那无邪的样子,这下真把这个可怜的妹妹当成了透明人。——————————————————————————————————————终于把一群妖怪弄进宫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