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行侠仗义是武林中人的点心,嫉恶如仇是正义人士的小菜,建功立业是英雄儿女的志向,报效国家是仁人志士的情怀,那么小老百姓喜欢打土豪、分田地,则是民族传统中的古风。清高不单单是知识分子扉页上夹杂着的书签,自古穷人都有仇富心理。袁莱和郑茹关于仇富方面也谈过,他们的谈话多是因为工作无聊引起的,属于随心所欲的交流,没政治,没立场,没针砭时弊,没含沙射影,千万别较劲,认真就输了。
“人性有时很荒唐,单从道德方面论证,有些事情是矛盾,无法解释通的。不知为什么,同样是强制性占有一个人的钱财,效果会出现很大的反差。如果这个人是穷人,你打碎穷人的饭碗,让别人没饭吃,饿肚子,你不愧疚吗?良心过得去吗?你就是恃强凌弱的混蛋;如果这个人是富人,你分割富人身上多余的赘肉,给他放放血,他也不会死,人们即使嘴上可能会说你做得不对,但心里面是支持你,能原谅你的,更有甚者还会暗自拍手叫好,大喊快哉,要不然怎么会有劫富济贫的草莽英雄呢?草莽英雄也是英雄啊!”袁莱无从记起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观点,他缓缓地陈述着。郑茹听了他话,只觉得话说的不就是她这样的人吗?她也都是这么想的,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问袁莱道:“这样是不好,还是不对呢?”袁莱无法回答,因为他何尝不是跟郑茹有同一样的心态呢,除了富人,大概其他人都会这么想吧,袁莱只好以大概全地说:“道德上,富人又是赢了,尽管赢得不光彩,灰溜溜地嗷叫着疼,最终也是赢了。”郑茹不高兴地叽咕着:“穷人怎就这么吃亏倒霉,富人物质上得了便宜,道德上又卖起乖来了,怎么好事都让他们摊上了呢,这公平吗?苍天长不长眼啊。不服气,咽不下一口气。”袁莱这回也岔气啦,因为他知道是穷人自己搬起仇富心理的大石砸得自己脚,自己也常常搬石头,自己的脚也不好受,所以他干脆对郑茹摇摇手,表示不说话了。郑茹突然又活泼起来,像开导者一样的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平时总不爱说话,即使说话也常说半截话,冷不丁地戛然而止,老卡带。因为你在控制压抑自己,因为你其实喜欢肺腑畅谈,但你对自己讲得话要求太高,过于严苛,你有自己心里的那个点,那个节拍,达不到你的要求,踩不到你的点,不能让你自己满意,你宁可不说话。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袁莱想不到郑茹对自己看这么透彻,他惊呼道:“闻名不如见面,百闻不如一见,此乃神人也!你不是半仙,是全真人啊。”郑茹不开玩笑,挺严肃地继续说道:“我真是希望你能开心,快乐点,真的。”袁莱有种本领,就是越真挚的话,他非用诙谐调侃的语气表达,“跟你交谈就很开心啊,快不快乐就看能不能与你谈得久一些喽。最好不要戛然而止,哈哈...哈哈...”郑茹欲言又止道:“你啊——你呀——”二人对视不语。其实袁莱常常有在想仇富仇富,富是什么?富不就是富贵钱财嘛,仇富心理背后不就是公平与分配的问题吗?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钱财害人不浅,不知多少人为了它鬼迷心窍,疯狂痴癫。《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后,心喜中风,非得让他平时最怕的杀猪老丈人打一巴掌,知道疼才能醒悟人世,是荒诞,是讽刺,也是悲哀,也更是现实。《平凡的世界》里有写过神神经经脑壳有毛病的老汉田二,常嘟囔着那句恒古不变的话:“世事要变了...”《芙蓉镇》里也有这号人物,就是最后疯癫地敲打着破锣的王秋郝,也念叨着同等大差不差的经:“运动了...是该运动了,该运动了,晚饭后集合,运动了...”叫癫的人不癫,不癫的倒癫了。什么原因呢?《平凡的世界》里作者对田二的交代不清晰,但《芙蓉镇》里王秋郝为什么疯,讲得很详尽吧。结合两部作品的时代背景,不难能断定田二与王秋郝不是偶然才出现的,他们也不是单独的两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