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殷殷勤勤叙着寒温。
朱月并不像寻常未嫁女子般羞涩腼腆,而是笑吟吟上前来,脆生生地跟李淑兰打招呼。
郁奶奶在一旁介绍:“这是你大嫂。”
“大嫂。”她爽朗地笑道:“常听双禄说大哥大嫂,早就想见见你们了!”又问道:“大哥呢?”
李淑兰说他工作忙,过几天再回来。
朱月低头见李淑兰手里牵着个小女孩,五官秀美,眼神露珠般清透,笑着问道:“这是依依吧?”
李淑兰点点头,叫她上前来叫婶婶。
依依笑了笑,早被她一把抱起来放在炕中间,旁边有人剥了糖果递给她,依依笑着道谢。
依依看了下,郁家人基本都到了,只除了自家老爸和留守牧场的郁三叔。左邻右舍也来了不少人,看来都是来看新媳妇的,朱月被看得有些脸红,不过还是很大方地有问必答。郁禄满脸红光,兴奋地同众人说说笑笑,看来对这个对象很是满意。依依看到宝凤也在,拉着她腿边的两个儿子,不让他们乱跑。
“美娣呢?”郁奶奶看李淑兰身后没人,笑道:“早就跟我说了,要是小月过来,怎么也得让她看看,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她家里有事,绊住了出不来。”李淑兰想起刚去许家去看她时,却见她扭着手正往腰上擦着红花油,她凑过去看,淤了碗大一块青,待要再问,早被她一把推了出来:“你去看吧,回来跟我好好说说。”
她无奈地叹气:“你啊!”
不用猜也知准是这两口子又打架了。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加了一句道:“那我回来看你啊!”
看张美娣点了头,她才牵着依依走出来。
郁奶奶也来不及细问,让她自便,她自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李淑兰松了一口气,想着若是再问,还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借口。看众人兴致盎然,她打起精神来,笑着跟周围的人说起话儿。
座中谈笑风生,倒也其乐融融。
又同着众人取笑了新人一回,她看看时间,估摸郁果快醒了,才带着依依告辞回家。
依依看着李淑兰无知无觉的样子,不由几分恻然。不知是兄弟关系影响了妯娌关系,还是妯娌关系拖累了兄弟关系。总之,将来的郁家,真是纷争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关系之复杂,问题之繁多,比电视上的连续剧还要精彩。
遗憾的是,这却不像电视剧般,最多几十上百集总要完结。一不小心发生事端,就是麻烦不断,几乎是没完没了,永无止息。
兄弟不和外人欺,遗憾的是,悟到的人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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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郁福回来,李淑兰把见面的情形同他细说一遍,笑道:“都到齐了,就你和依依三叔不在呢。”
“怎么样,定了五一结婚?”
“定了。”她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道:“不过我看双禄不一定能降得住她呢。”
郁福抬抬眉毛,示意她说下去。
“也不是人家介绍才认识的,听说是自由恋爱。两人站在一起模样身量都挺般配的,不过我看双禄行动间都要看她,就怕结婚后也是这样。他要忍着心也就罢了,要一开始就退让,将来肯定听人家的份儿多。”
李淑兰想了想,又道:“你爹要像糊弄我们一样糊弄他们,肯定是不成,我看这两个,一个比一个精明,不像我们好说话,不闹他个天翻地覆才怪呢。”
郁福想起过去的事情,歉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行了,不说这个。”李淑兰眨了眨微湿的眼睛道:“反正也不靠他们。看咱们现在,就算不那么好,可也不差不是。”
足足生了好几年的气,想起来都要向丈夫哭着絮叨好几回,郁福劝她,娘家人也劝,她就是看不开。心里堵着一块似的,通透不起来,这坎儿怎么也过不去。不过后来她自己上了班,开了铺子生了宝宝,忙乱起来,就没心思想这许多不平事,时光一天天的冲刷,渐渐地,那些不快的痕迹终于慢慢地淡化了。日子有了甜味,开的铺子也还算争气,这回足足开到了腊月二十,两人才发了红包,让看店的女孩子回家好好过年去。
和张美娣两人从店里回来,又接着盘算了一番,想着最好把那处房子买下来才好,省得房东将来见势涨房租,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又和郁福商量这事。
一旁的郁果在炕上滚来滚去,本来很高兴,翻了几圈后见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就开始哼哼唧唧,见他们只顾着说话也不看她,哇的一声哭了。
李淑兰忙抱她起来,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郁果哭了好几分钟,才不甘愿地停住,李淑兰苦笑道:“你看,这么粘人,上班的时候可怎么办?”
郁福伸出指头逗郁果玩,郁果小手捏住了,便要往嘴里放,他也没听清楚李淑兰说什么,下意识道:“什么怎么办?”
李淑兰瞪了他一眼:“到时候要上班去,孩子总不能丢在家里不管吧?”
“要不,就让咱妈帮着带一下?反正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嘛。”他逗着妻子怀里不安分的小女儿。
“做你的大头梦!我可不碰这个钉子,要问你自己问去。”李淑兰道:“那会儿依依八九个月放过去,好歹大一点,都能离开人了,带也好带些。这个呢,过几天才五个月,开学也就六个月,用不多久开始学爬,就得人盯着,一眼看不到都不行。还有学走路,也最容易摔了碰了的。你忘了依依,有一回还差点摔倒火炉上去呢,幸亏跟前有人,一把拽住后背,才没烫了脸去。万一烫着了,又是女孩家,落下疤可怎么得了!就薇薇那脾气,爱哭爱闹的,咱们看着稀罕,旁人不嫌才怪呢。再说了,依依当时家里还问了一声,这个呢,到现在提都没提过,何必找那没趣,咱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还有双禄五一结婚,不一定又有多少事,哪里顾得上她。你说……要不……我别干了,回家专门带孩子?”
“这可不行!”郁福马上否决了:“多可惜!你又喜欢当老师,再想想别的办法。”
李淑兰想想没辙,想起了张美娣,叹道:“姐姐当时也不知怎么拉拔大这三个,要是我,愁都愁死了。我问她,还说老话说什么‘只愁生,不愁养。’我怎么没听过?”
“不行就问问周围人家,有没有能帮着看孩子的?到时候也付工资给她。”
“那能行吗?谁知道怎么样,能放心得下吗?”
“先问问看吧。好歹付的工资比不上学校给你的数,这么着也划算,就是跑的累一些。最好是自家也有孩子的,这样也有经验不是?”
“那人家自家孩子还管不过来呢!顾得上你?”李淑兰摇摇头道:“管它呢!就先问问看,到时候再说。”
郁福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李淑兰又想起了一件事:“好歹管管你家大姑娘。去年的压岁钱盘来算去,我道她怎么花,想着最多买些吃的喝的,你猜她怎么花的?建国去邮局订书,她也跟着去了,结果订了《无线电》还是什么书,我也忘了名儿了,你说这成什么话?谁看这些东西?”
“啊?”郁福看着旁边只手托腮、凝神细听着大人讲话的依依。
若知道她已经是“负翁”了不更着急?人家是先富,她是先负啊。压岁钱都不够书费的,加上攒下的零花钱也不够,还是问许建国借了些才凑齐。前世,她大学毕业后回家,和两鬓已经发白的郁爸爸聊天,聊了代课教师落实待遇的政策,感叹人生无常之余,才知道郁爸爸最感兴趣的原来是无线电……依依知道其实他很聪明,多年来爱折腾着修理电器,远远近近的人坏了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等等,都搬到郁家请他修理,他乐此不疲地,又是买工具又是订书充电的,饶有兴趣地折腾来折腾去。只是郁妈妈收拾的时候叫苦不迭,什么螺丝钉儿帽儿线头焊锡之类的,常嵌在地砖缝里,扫起来实在是麻烦。
就两个月前,隔壁电视机突然不出图像了,满屏幕只是雪花,全家大人小孩齐上阵,抱着天线杆子转了无数圈,折腾了几个小时也不济事,最好的效果也是只见声音不见图像,最后才知道是信号放大器的问题。这下都不知道怎么办了,郁福正等着看电视,就自告奋勇拿回家修理,第二天早饭都顾不上吃,拆开鼓捣了半天,又换了个小零件,等晚上试了试,居然就好了。
这事后,她才又想起那次谈话来。这个领域的专业知识,她也是一窍不通,陌生得紧,更没那拎个炒菜锅,配上工具加工一下就能收到卫星信号的本事。她能做的,最多也只是创造一个有利条件而已。至于事情如何发展,并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她最希望的,落到了细微处,也只是自家人都能过的好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