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倏忽而过,不觉已是年关了。
郁福坐在车子窗口的位置,与同事们谈笑间向外面望去。今年冬天下了不少雪,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偶有几处裸露出来的高地,和星星点点枯干的草丛点缀其间。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呼啸着吹过,刮起一片细小的雪粒,轻纱般打着旋儿,又渐渐落下。
今日正式放假,单位派了车送镇上的职工们回家,几十公里的车程,车速也不慢,一个多小时后,他便站在了巷子口。只是看着自家的大门竟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来,顿了顿,才拎起东西,抬脚向里面走去。
自家院子里,一个理着小平头的男孩正挥着大扫帚扫雪,抬头见到他便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来:“姐夫,你回来啦?”
这是……小武?
“小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问道。
“来了好几天,二姐说你也快回来了就没写信告诉你。”小武放下扫帚,跑回去开门,喊道:“二姐!姐夫回来了!”
郁福推门进来,炉火烧得正旺,暖呼呼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看到自家的妻子下炕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道:“怎么回来的?坐汽车?”
郁福拿起扫帚扫着鞋上沾着的雪,回道:“不是,单位派了辆面包车送我们几人回来。”又笑着问小武:“你自己一个人敢出门啊?好几百公里,还得转车,你就不怕找不着?”
“过年我就14了,一个人也没事。”男孩试图说明自己还是可以独自出门的,不过又有些腼腆:“这次是跟五姐一起来的。”
“哦?”郁福转过头来看李淑兰。
“妈说冬天地里没啥活,坐着没事,五哥儿也不想在家呆着,就让她过来给我帮帮忙。刚刚才上街去,还没回来呢。”李淑兰道。
郁福四下看看,也不见女儿,便问“咱闺女呢?”
“建中刚抱着去姐姐家了,说前儿姐姐给买了套衣服,也不知道大小,让她去试试,不行就赶紧换去,要不明儿初一铺子全关门了,想换也没地方换去。”
许家东屋。
四围的组合家具,角柜,转角沙发,还有柜上的电视机,茶几上内容丰富的果盘,都显示出这是一个稍有资财的小康之家。
大床上,依依被换上了红色小花裤子和粉蓝色小外套,晃悠悠站着。
“看,不错吧?”张美娣笑道,抱她到衣柜的大镜子前面,让她看里面的自己。
样子还算不错,看着鲜亮可爱,里面的娃娃也喜气洋洋的,不过……这裤腿……有点长了吧?
看着裤子垂落下来遮住了脚,张美娣重新抱依依坐在床上,给她挽裤脚,挽了好几圈才到平常高度。
“嗯,还行。”靠在沙发上的许功立放下跷起的二郎腿来,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
“像年画里面的娃娃。”老二建国也表态道。
长一点不要紧,正好走路的时候穿……
自小看着一天天长大,张美娣又喜欢有个女儿,不知不觉就把依依看成了自家的孩子,在街上一看到好看的小衣服,或是漂亮的小女孩,就想着该怎么打扮依依,好些衣服就这样忍不住买了下来。现在依依的一大半小衣服,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看着面前的年画娃娃,张美娣觉得很有成就感,果然买对了!
“好了!”张美娣三两下把依依的新衣服脱下来,叠好装到袋子里去,又麻利地把小丫头放到小毛毯里打好了襁褓,像蛋筒冰淇淋似的,同时冲门口喊道“建中!”
建中推门进来:“妈?”
依依趁这空儿扑到她脸上亲了一口,看着留下的口水印子咯咯笑。
“小捣蛋!”张美娣刮刮依依的小鼻子,把她递到建中怀里,盖得严严实实,又叮嘱建中:“你把妹妹抱回去,再跟舅舅舅妈还有小姨姨小舅舅说,让他们晚上来看春节晚会吧!”她家刚花好几百大洋买了台黑白电视,周围可是头一家。
“好嘞!”他应道,抱着依依往外走。
“你也去!”张美娣把袋子递给建国,又道:“赶紧回来啊!你们屋子还没收拾好呢!”
“知道啦!”两人齐声应道。
依依到了家,从炕上爬起来,一看到正在菜板剁着饺子馅的郁福,兴奋地大叫一声便要冲过去,郁福赶紧把菜刀放得远远的,伸手接过她来。
父女俩都稀罕得不行。
郁福看着几个月不见的女儿,不错,胖了点儿,小脸看着能捏一捏了,个子也长了好些,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说话?
依依摸摸老爸有些扎手的下巴,拉拉他的耳朵,再拽拽他卷卷的头发,好长时间都没见了呵。
像是要把时间都补回来似的,郁爸直陪依依玩了半个下午。好几回假装要把她抛起来,松开手,再接住,把她逗得哈哈笑。要不就摇头晃头地做鬼脸,教她叫“爸爸”“妈妈”,或是把依依捡来的玩具再丢开,父女俩都乐的不行。一旁李淑兰看着俩人的粘乎劲儿都有点吃醋了,自己跟依依天天在一起,也不见她这么开心哇。再说了,正月的饺子还没着落呢!
终于忍不住干预,郁福才把她放到一旁,让她自己玩,自己抄起擀面棍擀着饺子皮儿。
依依看着忙活的老爸若有所思:这么年轻帅气的笑脸,怎么才能够留住呢?
晚饭吃过饺子之后,小姨和小舅舅两人要去隔壁看春晚,
现场直播看当年的春晚,这机会多么难得啊!依依也想去,于是早早就缠上了小姨李淑芳,大有她一松手就要哭的架势,小姨问李淑兰:“二姐,依依看着也想去呢!”
“去什么呀?人家去看电视,她能看得懂吗?”李淑兰道,不理依依恳求的目光,掰开她紧紧抓着人家的小指头,于是她无奈,只能目送两人远去。
依依不服气,扭头看着郁福撒娇,小嘴一撇一撇,也不哭出声,就这么眼泪汪汪的委屈着,让他心疼得不行。
“要不就让依依去吧?小孩子也爱热闹不是?”郁福请示老婆大人。
“小孩子家家的……下午玩得觉也没睡,去了肯定又犯困,还得专门有人把她送回来,就让她在家得了。”李淑兰道。
依依就这么不出声坐着,看着做年菜的郁爸郁妈两个人。李淑兰在摆盘子,找一大盘子,把饼干点心分层呈品字形摆上去,再点缀上各样的糖果,像一座小宝塔山。郁福正在烧下午小姨带回来的两条鱼,被依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往锅里下鱼的时候手慢了半拍,被溅了好几滴热油上来。等到添上水盖上锅盖,正要再仗义执言上几句,见到张美娣进门来,才坐到炕上,依依就飞快地爬过去,牵着她的衣角不松手,眼巴巴看着她。
“哟哟,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啦?”问依依。
郁爸赶忙说明缘由。
“没事儿,去吧,要困就睡哥哥们的屋子,不行有我看着呢!”张美娣道。
李淑兰想再说几句,看着依依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手一挥,“算了,想去就去吧!”
交涉成功。
于是,等张美娣出门的时候,依依就顺着被夹带到了许家。
这年月,小镇里电视还是比较稀罕的,除了哥哥们小姨舅舅,还有好些年轻人过来,坐了满屋子。沙发上坐满了,床边也坐满了,搬来的椅子也坐满了,墙边儿还有人站着。
依依爬到小姨怀里靠着,等待晚会开始。
“春节联欢晚会”六个繁体大字出来的时候,依依的心情很激动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小小的屏幕。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身穿大红袄,头戴一枝花……”
“高山青,涧水蓝……”
“一条大河波浪宽……”
大多是熟悉的歌儿,依依窝在小姨的怀里听得津津有味。
电视上的演员与观众大多衣着朴实,表情自然欢欣,有着没有被物质文化污染的那种单纯而朴素的美丽,依依觉得他们可爱的不得了。
接着是相声,冯巩大叔看着没怎么变,就是声音稍微单薄了一点。
“自打挂了那副虎啸图,你们家就没闹过老鼠!”
“就连你爱人都说,我们俩人在一块儿,冯巩是老虎,我是武松!”
依依以前也没看过这个相声,太可乐了,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屋子里的笑声也时不时地想起。
小姨怎么没笑?依依仰头看,屋子里没有开灯,能感觉到她长长的辫稍扫过自己的眉眼,却有点看不清她的脸。这个相声这么好笑,她却几乎没笑,连呼吸都不疾不徐,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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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没更,受打击了……让我妹看,她说,怎么好像没有主题?难道……种田也需要主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