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一层凉,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淡薄的冷意也随之变得浓重起来,院子里积了几处小水洼,那片蓬勃了一个春夏的绿草,也从根部起开始泛黄。
李淑兰坐在甜睡着的依依旁边,膝上摊开一本书,细细的读着,时不时从书中抬头,看看旁边窝在小毯子里的女儿。依依的睫毛长长了,卷卷翘翘的像蝴蝶的翅膀,如栖息在花枝上般微微颤动着,脸儿粉嘟嘟的,小嘴红润润的。即便醒来也不哭不闹,只是爱笑爱撒娇,实在是个可爱的乖宝宝,她看着看着,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喝杯水吧。”郁福端了一杯水走过来,把杯子递到她手中。
接过来,水杯热热暖暖的,她偏过头去看自己的丈夫:“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可爱呀。”
“可不是……”郁福美滋滋的,国庆只有三天假期,他在回家的路上还担心女儿会认生,不想一进门,依依看到他就咧开嘴笑,伸出小手让他抱。早上也是一睁眼,就开始找爸爸妈妈,看到了就冲他们甜甜的笑,让他心里都甜蜜蜜的。
“你说,用那个石灰铺地面能行吗?别人家有这么弄的吗?要是没有,你可别乱整……”泥土地面灰尘多潮气重,她抱怨了几回,郁福便说趁着假期好好铺铺地,用上石灰,效果肯定很好。
“没事儿!你就放宽心吧。”他昨天已经用小推车把需要的材料都推了回来,只等着今天开工了,不料却下了雨天也变冷了,即使铺了地面估计也不好干,看来只好生了炉子用火烤了。
“没事就行……”李淑兰道。
“对了,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带依依去我妈那儿住上两天,等地干了再回来。”
“那你等你铺好了也过去吧,你回来不容易,咱们一家三口也应该在一起才对,你说呢?”李淑兰抬起眼睛,再说了,光她跟孩子也不自在……
“我尽量过去……”郁福笑了,碰了碰李淑兰的肩膀。
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建强颠颠儿从外面跑进来。
“舅妈!”跑到她身边来抱住她。
这些日子以来,许家老大老二开学上课去了,他们父母也忙着上班,这个最小的孩子一天中倒有大半天是跟在她身边,由她随手照看着。不过建强顽皮归顽皮,倒是个懂礼听话的好孩子,两人相处得很不错,她真心喜欢这个小男孩,看顾起来也并不费劲。
“舅妈要带妹妹去姑姥姥家,你也去吧!”李淑兰道。
“姑姥姥……”他想了想,有点不明白是谁。
“你忘了吗?上次妹妹满月时见过的,妹妹的奶奶,妈妈的姑姑,你就叫姑姥姥呢。”李淑兰解释道。
“那我也去!”小家伙态度很积极。
“那咱们先收拾东西,等下和舅舅一起过去,等晚上的时候,让哥哥或者爸爸妈妈去接你,行吗?”问道。
“嗯!”他点头道,小模样忒儿认真,李淑兰忍不住,捏了捏他红扑扑的小脸。
“你走慢点儿……”
“要不你拎东西,我抱着依依?”
“不用了,偏你腿长,走得慢点不就行了?”
“知道啦!”
依依被蒙着头蒙着脸,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听着父母的声音,听着大约是老爸走太快了,老妈让慢着点,这是要去哪儿?
“舅妈,姑姥姥家都有谁呀?”还有建强小盆友?
李淑兰把依依往上托了托,答道:“嗯……有姑姥姥、姑姥爷,二舅和三舅不在,还有四舅、大姨和二姨,二姨比你大哥还小一岁哦!”
原来是去奶奶家啊,莫非是去串门子?
依依不出声,凝神细听着父母说话。
等等,家里要铺地?还是用石灰?
“不行呀!你忘了@#¥%&*~>?”依依着急嚷道,她偶然听郁妈妈说过这桩事,因为铺了石灰地面空气太干燥的原因,郁妈妈就开始流鼻血,本来没当回事儿,不想后来就严重了,住到医院里,试过了吃药打针输液各种办法,还是怎么都止不住血,塞住鼻子就从嘴里流,差点就因为缺血而导致休克,幸亏隔壁病床的一个老太太给了个古古怪怪的偏方才终于止住,又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调理过来。怎么能重蹈这样的覆辙呢?她急了,一张嘴就是一大串儿出来。
可惜说话的软件没问题,硬件装备得却还不到位,于是外面的人听起来也只是哇啦哇啦的一串话音,语调倒是丰富,意思却没人能懂。
“醒了呀!”李淑兰听到了依依的声音,抬手稍微拉了拉依依的小襁褓,让她露出脸儿来。
“#*%{|&^<.(>!”依依更着急了。
“妹妹说什么呢?”建强抬头问道。。
“你能听懂吗?要不,你给说说是什么意思?”郁福逗他。
“我也听不懂……”建强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儿。
“宝宝说什么来着?让爸爸也听听?”郁福凑了过来,笑眯眯地。
依依黑着脸,扭过头去不看他。
空气中的冷意入喉,有些微的不适感。依依出门的机会并不多,这回好歹可以趁着看仔细些。虽然雨后微寒,不过一路上都有衣着朴实的孩子们在外面玩闹,男孩子们多是你追我赶的跑着,也有故意跳着把鞋子踩到水坑里的,女孩子就斯文多了,有几个小丫头正在跳房子,扎起的小辫儿也跟着一跳一跳地。一排又一排的褐色土坯房屋渐渐走过去,后来穿过一片小小的稀疏的树林,又转了个弯,郁爷爷家就到了。
依依不记得这个房子了,后来搬的房子倒是记得,就在自家前一排,自己以前也去过很多次,不过现在还是一片空地呢。这处房子的院子不算很宽敞,铁栏杆做的大门朝东开着,大门右边栓了一条黑色的土狗,他们一进去便汪汪叫着跳起来,铁链子绷得紧直,建强赶紧缩到李淑兰身后去,郁福走过去,抬脚便把那只狗轰回了窝里,那狗再不敢出来,只在窝里虚张声势地叫个不停。
听到狗叫声,郁奶奶出来,一见这一家子,惊喜地笑了:“双福多会儿回来的?淑兰,建强……快进来!”
“姑姥姥!”建强脆生生叫道。
“乖啊。”郁奶奶摸了摸他的头,又看看木着小脸的依依,“来,奶奶抱抱!”
依依从襁褓中努力探出两只小手来,伸向郁奶奶。
把头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里,依依深深吸了口气。
对于性子温吞的郁奶奶,不论以前还是现在,自己都是喜欢的……
一行人进到屋子里去。
郁小麦和郁小米正在炕上玩跳棋,郁家四叔郁喜坐在写字台旁,握着钢笔不知在写着什么,而郁爷爷,坐在炕沿儿,正在拧毛线。用羊腿骨和铁丝做的工具拨调像风轮“骨碌碌”转着,他用双手把羊毛慢慢撕成一缕,撕开的部分很快便被拧成了粗细均匀的毛线,直到拨调快落了地,他才用手把它收回来,同时把拧好的毛线绕到拨调上去。早年本地的毛衣毛裤多是用这种自产的羊毛线织成的,样子不佳,却胜在保暖耐穿。
“爹。”郁福叫他。
“嗯。”郁高山应了一声,收起手里的活计,对小麦小米道:“你们一边儿玩去。”小麦和小米正杀到难解难分,闻言快速收拾好,下炕去了。
“快坐。”郁奶奶把孩子递到老爷子手中,出去端进来一糖盒瓜子放在炕上,又往建强的灰色小外套口袋里塞了几颗水果糖。
依依有些僵硬,真不习惯……不过看来老爷子也是多日没抱过孩子了,手法也有些生疏,不过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状态,一手抱着依依,一手指向郁福:“你怎么才回来?跑那么远去做什么?家里还能短了你的吃穿不成?”
“爹!”郁福无语,您还真忘了我是为什么离开的啊?
“一个月才四五十块钱,你也想去啊,扔下老婆孩子不管,有你这样的吗?还不如呆在家里养羊呢!不比你上那‘临时工’的破班强?再说了,放假也不懂得回来看看?看来是忘了这两个老的了吧?这还没真到老的时候呢!……”郁高山训斥道。
真是无理取闹……李淑兰心里想。
再看郁福,站着板直,也不说话,她就悄悄叹了口气。
依依偏过头,用眼尾扫到满脸正色的老爸,一副秀才遇到兵的温顺模样儿,心里也悄悄叹气,再听老爷子,还在中气十足的叱责:
“你还是老大呢!将来老二老三老四都要娶媳妇,你也不懂得帮把手?拍拍屁股走了就不管了?”
那个……貌似四叔郁喜还没上高中吧……
“爹!”郁福不满地叫道,可能也想到了这里。
“爷爷!”依依也叫。
那声爹被自动过滤掉,依依的这声“爷爷”听起来便是“yaya”,不过将就着大约还能分辨出来是这意思,郁高山转过来看依依,看她眼睛睁得溜圆,小手乍着,那两只开口的小鱼镯子就圈在她嫩藕般圆嘟嘟的小手腕上,郁高山老怀大慰,笑呵呵道:“依依,再叫一声,爷爷再听听!”
冲郁福吼了一声:“快坐啊!站着干嘛?还等着让你不成?”
依依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