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宛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忘。离鸟夕宿,在彼中州。延颈鼓翼,悲鸣相求。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有女子凄婉的歌声自忘忧宫方向远远的传来,彼时我立于院中的樱花树下竟然听住了,此时正值盛夏,那樱花的花期已然过了,此刻只剩下满目伸展的枝桠以及苍老的绿色。但我却记得,这樱花盛开时是怎样的一种景色,微粉或者绯红大片大片的绽放,飘落时缱绻而留恋的样子,直至化作这脚下的花泥,美的那般凄然惨烈,像是这盛放之后便是永恒的寂静。
“嗟尔昔人,何以忘忧···”我反复低喃着,那忘忧宫遍植萱草因此得名,只是,冷宫之中的愁怨是那日复一日的寂寞却如泣如诉宛若藤蔓不断的生长,缠绕,直至最终的疯狂。而那正在吟唱此歌的女子,想必当年也是绯红罗衫芙蓉面吧,柔媚的眼波在抬头低头的瞬间里流转,那广袖中交握的涂了丹蔻的青葱玉指,鲜艳的香浸胭脂轻扫过的饱满朱唇,御前歌舞里玲珑曼妙的身段,甚至那御塌之上娇喘承宠的佳人···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薄情帝王家。金銮御前轻歌曼舞觥箸交错,帝王身侧亦是莺燕环绕,玉佩簪环,脂粉香气从未断过,只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素来只闻新人笑,何曾听来旧人哭。不是未曾哭过,只是守着这偌大的冷宫早已流干了眼泪,身若浮萍,随波飘零,嫁于帝王,一时或许焉有荣宠,但这荣宠之后呢,便只得由了那寂寞的藤蔓将自己紧紧包裹,任意撕扯,直至香消玉殒,归于寂静。忘忧,忘忧,何以忘忧····
虞子衿,我开始想你,想你的眉眼,唇角,以及你笑起来时那明媚的样子,你总是迎着光站在我的面前,身上有着阳光般好闻的味道,闭上眼睛,仿佛你就站在我面前,朝我笑,那满满的阳光味道弥漫开来,只是为什么我的心还要在隐隐的疼痛,用这般的疼痛告诉我,你其实不在,永远。想至此,听那女子的歌声愈发显得凄然哀婉,让所闻之人潸然。我突然想看看这名夜夜歌唱的女子究竟是何人?有着怎样的故事,为何在这寥落的深宫之内,浅唱低吟····
“小主,夜已经深沉,还请小主早些安歇!”身后传来羽墨恭敬的声音,我点点头,转身扶了羽墨回到寝殿。躺在宽大的睡榻上看着羽墨持着一柄铜制烛台将那七重撒花帐子层层落下,那微微晃动的烛光随之远去,直至周围恢复一片安然的寂静,那个女子是谁,我想,然后渐渐睡去。
次日晚间,用过晚膳我便推身子倦怠要初夏伺候我早早歇下,待初夏离开我便迅速起身,向那早些时候藏在塌下的包袱里取出了备好的一袭淡青色纱裙换上,头发简单的用同色丝带扎了马尾,朝铜镜里瞅了瞅甚是清爽利落。若问我为什么没有穿夜行衣,那么我是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一是深宫之中这种东西很难准备的到,二是万一被巡夜的侍卫发现,那就百口莫辩了,我才不要被当成刺客给咔嚓了。收拾停当,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卧榻旁边的窗户,利落的翻了出去,看了眼初夏和羽墨仍然亮着的房间,蹑手蹑脚的从跨院的角门溜出了泠雪居。从绯烟宫溜出来我才悲哀的发现,今晚的月色是异常的好,那皎皎的银盘当空悬挂,投下的万千般的光线渲染的这地面上当真如同霜雪一般,此刻我的心里真是万般叫苦不迭,都怪自己一时兴起就挑了今天这个日子夜行,这恍若白昼一般的光线万一遇上夜巡的侍卫我可真是无可遁形了。但出都出来了,索性把心一横,抬脚就向忘忧宫方向奔去。虽说这绯烟宫是离忘忧宫最为相近的殿宇,我还是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逐渐进入忘忧宫的范围,远远的望见那飞檐拱脊我便放缓了步子,侧耳聆听,那哀婉的女声越发的清晰起来,只是,这忘忧宫附近竟然遍植的都是些松柏,此刻月光凄冷明亮,照的这些松柏黑影重重,再配上那凄婉哀伤的幽幽女声,着实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此刻,仿佛置身如陵园一般。但已到门前哪有返身回还之理,打定主意便迈上那高高的石阶,细细看来那石阶上竟然雕刻着九凤牡丹图,我心下大惊,要知道如此尊贵的图案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够享受的殊荣啊,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寂寥的冷宫之内,不由得抬起头,借着明亮的月色打量着朱漆斑驳的大门,门楣上高悬着的匾额上并没有书写任何字迹,竟是一副空匾,那匾额四周的金漆虽已斑驳,但却隐隐能够看出是描金的祥云纹,这忘忧宫内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轻轻的推开一道门缝,我迅速闪进门去,眼前的一切让我震惊,只见门后并非是像其它各宫一样的正殿,而是一大片绵延的萱草丛,萱草,亦名忘忧,虽说这皇宫之内种植萱草并不稀奇但这样大片大片的萱草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着实让人难以接受,我迈下台阶竟有些不知所措,却见那萱草掩盖之下竟有一条小径蜿蜒其中,此刻正闪着粼粼的波光,我心下纳罕,俯下身去,却见那粼粼的波光当真是一条水系所反射的,只见那条清澈的水系在大片的萱草之中蜿蜒而过,却是用透明琉璃般的东西细细的嵌在上面,像是加了一层盖子一般,而那清澈的水流之中种植着如同女子巴掌大小的精巧睡莲,花瓣轻展此刻正吐露着悠然的芬芳。我站起身来心中更加的疑惑,如此花费心思的设计,这忘忧宫的最初究竟属于何样荣宠的女子?歌声再次在耳畔响起,我走下台阶,顺着这蜿蜒的水系向歌声的源头缓缓的走去,踏上这水系我才知道,那莲花分布的距离竟然是和女子步伐的距离一致,而每次落脚之处所正对着的便是一朵朵的睡莲,如此,我明了了,这萱草从中的水径,取得便是那步步生莲之意。萱草从的尽头便是一座精致的殿宇,不似宫中其它主殿的气势恢宏,亭台楼榭,灰瓦白墙,道不尽的江南风韵,只是,那主殿的台阶依旧高耸,用的依旧是汉白玉铺就,皇家气势尽显无疑。此刻,我却无暇顾及其它,眼中耳中满满的只有那高耸的台阶上正迎风起舞的女子,哀婉的调子自她口中缓缓吟出,月光之下,她一袭绯红色薄纱舞衣,纤细的手臂在薄纱中时隐时现,只是身材单薄异常,站在这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之上竟然有一种飘飘欲飞之感。再瞧那一头青丝,被梳做飞仙髻,一支珍珠流苏朱钗插于发间,此刻正映着皎皎的月光散发着柔和的光彩。我看着那女子隐隐的侧脸,虽瞧不真切,但也知道绝对是一位天上难找,地上难求的天仙儿似的美人,只是这月下的歌声,配上她那么一身衣服,我突然觉得真真儿是说不出的诡异····
“宓儿,夜深露重,你身子单薄为何又在此起舞?快快随我进殿去吧。”我心下大惊,竟然有男人的声音传来,匆忙间只得低低的俯下身子把自己隐在那萋萋的萱草之中,却还是不由得担心不知这男子何时就在此了,可曾看到我。只是,为何他唤她宓儿···
“子衿,你瞧,月色这样的好,你说,他今晚会不会来?”子衿?只觉轰的一声,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唤他子衿,心缩成一团,疼痛随之传来,子衿,子衿,可是你?只知道泪水迅速的模糊了眼睛,我自萱草丛中竭力抬起身子想看看那名男子的面容,只是泪水大颗大颗的如雾气般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只来得及看清,那男子扶着那名红衫女子转身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