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自己是怎样走回泠雪居,只记得,这段路我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天际的尽头都开始亮了,晨间的露水****了身上所着的轻薄纱衫,此刻正贴在肌肤上,一寸一寸,却是透骨的凉。耳边始终回荡着那个红衫女子唤他时的声音,甜软娇嗔,她唤他,子衿·····虽然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但我怎会认错,那千万人中独独熟悉的忻长的背影,那曾经背负着耍赖的我登上那重重山路石阶的脊背,如今却环绕着另外一个人。子衿,我开始不确定在那个世界里你是否安好,还是在那场车祸中像我一样跨越了重重的时光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只知道,此刻的我脚步虚浮凌乱,跌跌撞撞的打开了泠雪居的角门,在初夏惊恐的眼神中倒了下去,接着是一那安心的黑暗袭来。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我只身一人行走在这无边无际的寂静里,似乎有低低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我不由得想要靠近,却怎样都无法到达。有虞子衿的声音传来,他唤我的名字,夭夭,夭夭····
“虞子衿,我在这儿,虞子衿,你在哪儿?快出来,带我回去,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不要做什么**妃嫔····虞子衿·····”我奔跑着,想要找到他的身影,却只是徒劳,眼前仍然是绵延无限的黑暗,那唤我名字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根本未曾理会我大声的哭喊,泪水不停的从双眼中涌出,虞子衿,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是不是已经晚了,我让你等了那么久,你也终于厌烦了吧,所以,你可以拥着别的女子,眼眸中都满满的装着别的女子,只是我,在那个女子软软的唤你子衿的时候,我却卑微的把自己藏在那大片的萱草里。
“小主,小主,醒醒,不要被梦魇住了····小主,小主····”是谁在耳边唤我,用这样急切的声音,我猛然睁开双眼,却见羽墨伏在睡榻边急切的眼神,见我睁开双眼,那双红红的眼睛里霎时间透出了动人的光彩。
“小主,您可醒了,您都吓死奴婢们了···”说着竟垂下泪来。我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羽墨见我如此忙拿了一个软枕塞在我的腰下帮我坐起身来,又端来一杯温水扶我慢慢饮下。我摆摆手示意羽墨撤下杯子,喘息了半刻才又复开口。
“羽墨,我这是怎么了?初夏那丫头呢?”
“小主,您还说呢,两日前奴婢刚刚起身,就听到初夏在外面大声的惊呼,赶忙出去,就见您晕倒在院子里,身上的衣服被晨露湿的透透的,忙唤了小古子过来帮忙,把您安置在室内,又换下那身湿透的衣裳,谁曾想下午的时候您就烧起来了,满口胡话,又哭又笑的,着实把奴婢们吓得不轻,唬的初夏要去回德妃娘娘,最后还是凝香阁的邹小主赶来遣了人去回了流华宫清芷榭的柳美人,悄悄的从角门把太医院的医女带进来给小主您把了脉留下了药,又让奴婢们给您不停的用凉水浸了帕子给您敷在额头用来降温,巴巴的折腾了一宿才您才渐渐的退了热度,睡安稳了,初夏守了您整整两夜眼睛都熬眍了,奴婢死推着她去休息了。”羽墨细细的向我说着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我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
“没想到,这婉荷倒是个省事的,要是真的回了德妃娘娘少不了多生事端,怕是昭仪娘娘那里还要起纷争,只是这柳美人,是哪一位?”
“就是和小主一起进封的那位柳御女啊,眼下圣眷正隆,听闻皇上已经连续五日都宠幸与她,前几日刚刚被下旨从七品御女直接进为四品美人,连升三品,一时间这宫中数她风头正劲,连那刘才人和有昭仪娘娘撑腰的灵玥小主都被她压制的死死的呢。”羽墨说着,语调中不禁流露出一丝丝羡慕之情.我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心下却汹涌如波涛一般。皇上一连五日宠幸于慕瑶,而且一升位份就是连升三品,一下子成为了这些小主们之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只是,那帝王之爱···我不禁叹息,早些时候还宠的跟什么似的刘才人只不过多少日的功夫便被抛到脑后去了,如今慕瑶风头正劲与那刘素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怕是有些人当真是要坐不住了····
“回禀小主,慕瑶小主来看您了。”耳边是小古子恭敬的提醒声。我抬起头,便见慕瑶带着随身的侍婢绿儿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我忙要挣扎这起身行礼,却被慕瑶赶紧几步按在了床上。
“妹妹不要多礼,妹妹尚在病中,小心起猛了头晕,快快躺下。”“嫔妾一脸病容未能依礼迎接美人小主,请小主恕嫔妾无状之罪。”我低下头,一脸谦卑的说道。
“妹妹哪里话,你我姐妹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慕瑶说着,在我榻边坐下,打量了这室内的陈设又复说道“妹妹这里的陈设倒也华丽,只是太过冷清了,这侍候的人手也少。前日听那邹御女的侍女翠梅来回,说是妹妹生病了,可把我唬得不轻,只是皇上当时歇在那儿,所以没能及时赶来,妹妹不要怪我才是。”慕瑶的话中是掩不住的喜色,我抬眼看她,一袭紫色的广袖窄腰纱衫,内着次一色的苏绣兰花蝴蝶抹胸,下着紫罗兰色满绣石榴的坠地纱裙。脸蛋上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涩,还显现出了丝丝妩媚,勾魂慑魄。似嫡仙般风姿卓越倾国倾城的脸,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般另男子遽然失了魂魄。如云的鬓间簪着数朵新鲜的石榴花,一支镂雕翠玉步摇垂下的几缕玉玲珑的流苏,此刻正随着她螓首的摆动轻轻的在她耳边摇摆。
“宓儿不敢,只闻慕瑶姐姐圣眷正隆,这阖宫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今日看到姐姐,想必皇上待姐姐很好吧。”我慢慢说道,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慕瑶如此本应为她高兴,可想起那毕竟是高坐朝堂之上的那一位,就免不得有些灰心,女人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不过如草芥一般吧。“你个小蹄子只管打趣我,枉费我巴巴的蒸了藕粉糖酪梅花糕来给你,真真儿一张促狭嘴!”只见慕瑶腮上泛起了绯红的色彩,见她如此,我不由得也抿嘴笑了起来。正说笑着却见一个做姑姑打扮的宫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我俯身行礼口道万福,我摆摆手让她起身,便见她告罪起身后走到慕瑶身旁说道
“好主子,可让奴婢好找,刚刚皇上身边的赵公公打发小内监来传话,说是今儿个皇上要来主子这儿用午膳,说话功夫就到,要主子准备接驾呢。”听到这姑姑这样说,又是当着我的面儿,慕瑶霎时间就羞红了脸,却也忙忙起身说道
“姑姑也太过心急了,怎可当着宓小主的面儿说这些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轻狂到什么份儿上呢。”说罢瞅了我一眼。我盈盈笑着,慕瑶知道我无宠此举分明是怕我吃心。
“姐姐哪里话,妹妹就没这样想,姐姐快些去吧,不要让皇上久等。”“那妹妹好生养着,姐姐过些日子再来瞧妹妹。”说罢,带着翠梅和那个传话来的姑姑告辞离开了。
我靠着软枕,望着榻边的四角小方木几上那盘已经凉透了的藕粉糖酪梅花糕,却生生的涌上一股悲凉的情绪,不知道慕瑶现在做这盘梅花糕时是怎样的心境,昔日同样的糕点今日吃在嘴里怕也是不同的滋味了吧。短短数月的时间,我再也找不回当时那个怯弱羞涩的女子。
“这个柳慕瑶真真儿不是个好东西,瞧她那轻狂的样儿,想当初要不是小主您出面相助,她能有今天,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抬头,初夏一脸的忿忿不平。
“初夏,你又逾越了,这次的事情也多亏了慕瑶!”
“可是小主·····”
“好了,我许久之前就向你说过,我无意涉足于这**之争,慕瑶此事对我怎样都没有什么,只是,刚才的那位姑姑是何人?”我看着初夏问道,却见初夏也是一脸的茫然。
“回禀小主,那是皇上做主分给清芷榭的安白安尚服,原是伺候前朝桂太妃的,桂太妃去世后这安姑姑就被分给德妃娘娘,前些日子慕瑶小主升了位份,皇上怜她没有安妥的人儿,就从德妃娘娘那里把安姑姑调去了清芷榭服侍慕瑶小主。”说话的是端着药碗进来的羽墨,“小主,该喝药了。”
我皱着眉头看着漆盘里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了望羽墨,又瞅了瞅把眼神故意移开的初夏,叹了口气,认命般的端起药碗以毅然决然英勇就义的姿态一饮而尽,那苦涩的味道先是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最后顺着喉咙流进胃中,然后把空碗放回托盘里,羽墨看着我五官皱成一团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取了小盘里的一颗蜜浸的梅子塞进我的嘴巴里。只觉一股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渐渐掩盖了苦涩的味道,我这才把五官都放回原位,安心的由初夏服侍我再次躺下,而羽墨则端着药碗转身出去了。初夏给我掖了掖被角,迟疑的开了口
“小主高热不退时一直在喊子衿两个字,而且声声悲戚万分,奴婢自幼伴着小主长大,却不知这子衿是何人。小主可否透露一二?”初夏一脸的担忧之色,我心下大惊,那****竟然叫出声来。我一把抓住初夏的手,颤声问道“初夏,你告诉我,我高热不退时除了你还有谁听到了这两个字!”初夏显然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急急的说道“没有,真的没有,那日内殿除了奴婢并无其他人。”我长嘘一口气,松开了初夏,说道:“这子衿,是我的一位故人,初夏,此事攸关性命,你万万不要再向任何人说起。”看着初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乏了,你也下去休息吧。”初夏点点头,放下重重帐幔退了出去。
偌大的内殿只剩我一个人,这一切又归于寂静,慕瑶洋溢着满满幸福的脸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处处流露着说不出的风韵,看来这皇上对她也是极好的,只是,帝王之爱岂可奢求,那早先得宠的刘才人不就是个例子么,我只求皇上对慕瑶这样的女子能够长情一点,眷恋一点,保住慕瑶平稳渡过这深宫之中漫长的岁月就好。而我,子衿,我轻喃着这个名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的心正在狠狠的刺痛,像是要把这痛感深深的镌刻在骨子里,好叫我记得你,永远不要忘记·····只是,为什么我又在流泪,我怔怔的看着那晶莹温热的液体滑落在绣着粉色花瓣的落英缤纷宝蓝色锦被上,慢慢湮开成奇怪的形状。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钗头凤·红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