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一面平静地说着,一面不停掉泪,似乎眼泪有它自己的意识,我以往仅在琼瑶剧中见过哭得梨花带雨般美丽、台词还能说得如此顺畅的女子,我若想要达到这种效果,只有使用催泪棒……啧啧,她真有当演员的天分!
我摇摇头,甩去满脑子选角的热情,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真是缺乏同情心!她就是传说中的豪门怨妇吧,五年前未必年长我许多,大好的年华幽居于此,康熙的确心狠!只要不是小龙女式的人物,就难怪她精神不稳定……
我问:“你为何会在此?”狸猫换太子?还是扎小草人?她若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没有答话,我眉梢一扬,淡淡道:“我不会呆很久。”言下之意就是你要倾诉趁早!虽然我不是很好的聆听者,亦聊胜于无!果不其然,她霍然抬眸望向我,惊惶地抓住我的手腕,我早知她十分害怕寂寞,否则不会一直粘着我不肯离开!
我被她抓得有些疼,暗忖自己还遗漏了一个可能性,她或许是个疯子!念头尚未转完,她已松开手,凄然道:“我早该知道,他一心折磨我,怎么肯让人陪着我……”
我蹙起眉,对她一如语气般飘忽的无重点答话方式丧失了耐心,恰闻得王富唤我,房内已是灯火通明、焕然一新,我浅笑道:“劳烦公公了!”王富迅快地瞟了一眼我身后亦步亦趋跟来的女鬼,道:“都是奴才的份内事!主子要奴才转告姑娘‘不要怕黑,不会有事的,其他事我会想办法。’”
我默了会,说:“知道了,你去吧。”王富打千道:“奴才每日会为姑娘送膳,姑娘若要添置些什么,吩咐一声即可,奴才先行告退!”我略一颔首,不要怕黑么,看来罪魁祸首是谁,八阿哥已心知肚明,告知我不会被赶尽杀绝……
“你不是他的妃嫔?”女鬼打断我的思绪,我没好气地说:“我早说过不是!”顺手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盘菜肴,她倏地“飘”进房坐下,我本就食不知味,被她盯得更是胃口全无,不耐地说:“我不是来给你作伴的!”
她垂落浓密的睫毛,轻声道:“对不起!”我一窒,长叹一声,说:“你还没答我的话。”权当做善事吧!幸好我不用久住,否则一个怕寂寞,一个爱清静,她不疯,我会疯!
女鬼喃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眯起眼,一脸咬牙切齿,看来正常人和疯子之间的代沟是无法消弭的!她看来清醒了些,苦笑一声,说:“我真的不知道……十四岁那年,我进宫选秀,很快就被他召幸,封作容贵人,起初他待我极好,有一段日子甚至翻我的牌子,可是后来……直到有一日,寝宫闯进一队禁卫,说他下旨将我拘禁!从此,我除了送膳的李公公,再没有见过任何人……”
我蹙眉问:“没有罪名?”她整个人再次透出飘飘忽忽的感觉,道:“没有,初时我一直想、一直想,自己到底做错什么?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或许,他只是为了折磨我……”
我一挑眉,纵使她罪恶滔天,康熙也不至于审问都不屑吧!指尖轻点桌面,半晌站起身道:“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女鬼的房间与我的格局相同,布置讲究,挂有书画一类的装饰,六棱格窗下的长案上还放着一把古筝。我勾起嘴角,顺手打开她桌上的食盒,瞄了一眼内里原封未动的精致菜肴,想来她方才的迫不及待并不是饿,而是习惯性地乐于见人……
我指尖划过桌面,问:“拘禁以来,你可曾抱恙?”她道:“我的身子素来不错,李公公又时常送来药膳,是故这些年只是偶感风寒、不药而愈。”
我微微一笑,问:“你清楚岛附近的巡视么?”她愕然抬眸,盯了我一会,道:“湖上没有巡视。”我一面转身出门,一面道:“用膳吧,不要再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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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中天,万籁俱寂,我却倚在露台,一丝睡意也无。林间兀地出现一盏幽光,由远及近,熟悉的身影令我又惊又喜!四阿哥跨进院门,似感应到我的视线,仰起头来,停下脚步,与我静静地隔远相望。
我忽地噗哧笑出声,想到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翩然转身,旋即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下楼,他已放下灯笼,二话不说地拉过我狠狠吻去我嘴角的笑意,压低声音哂道:“你心情很好?!”我偎在他怀里,抿嘴一笑,说:“当然。”见到你,心情还会不好么!
他紧紧搂住我,良久,柔声问:“住得不惯?还是担心得睡不着?”我仰起头,道:“都不是,你怎么会来的?”他轻抚着我的脸颊,道:“我没来过露华楼。”我嗔了他一眼,就不能换成一句担心我?真是的!他想是留宿在太子的无逸斋吧,禁卫军都是托合齐的人,既然来得,我也不虞他被人察觉。
他默了会,问:“你还是不肯说?”我一怔,道:“不是同一个人。”他蹙起眉,嘲弄地说:“你怎么到处得罪人?”我讪讪一笑,我做人向来称不上成功……
他问:“这次是谁?”我轻叹一声,道:“事实上是谁并不重要,可能是谁才重要!”他捏住我的下颌,沉声道:“你还要瞒着我?!”我按着他的手,柔声道:“胤禛,这些是我自己要背负的,你有必须要达成的目标,我未必可以成全你,却绝不想拿我的事拖累你。”
我其实并不担心他会轻举妄动,只是背负得越多,隐忍就越辛苦,三阿哥、舜安颜都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撼动的人物!
一声“胤禛”,他霎时柔了眸光,听到最后却紧了紧手,道:“你是我的。”我睨了他一眼,故作轻松地说:“我可不舍得让你把我得罪的人统统接收过去!”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道:“皇阿玛下旨将你拘禁在此,我本担心难以善罢,而后他却命十三弟查清事实,丝毫不避嫌,想来并不是怀疑你,既然‘事实上是谁’举足轻重,我会挑个适当的‘可能是谁’。”
我想了会,勾下他的脖子,附耳道:“我打算……你们可以参考一下。”他霍地直起身,道:“我不准!稍有不慎,你就会受伤!”我扁了扁嘴,所以我才不喜欢分享计划!抚平他紧拧的眉心,保证般道:“我会很小心的!”
他盯了我半晌,问:“你怕水么?”我耸耸肩,两次落水我都没有记忆可言,遂道:“不怕。”他略一颔首,深深凝视着我片刻,说:“我该回去了,你定好日子了么?”我掐指一算,道:“三日后吧。”
他倾身细细吻我,恶狠狠地说:“以后不准再说不嫁我的话!”我怔愣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苦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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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华楼的后门外便是清泉,侧面的房内设着烧水的锅炉、沐浴的大木桶和提水的水桶,除去需要自己动手,冬日并不怕没有热水梳洗。
我学习女鬼同志披散着长发,若非不得已,梳旗头这种繁重的工作我也不想做!一打开门,就见她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明亮的阳光下,身上多出了几分人气,嘴角甚至噙着一抹微笑。
我双手环在胸前倚着门框,淡淡道:“我叫佟佳.翎兮,满洲镶黄旗。”她愣了愣,下意识地说:“我叫蔡婉愉,汉军镶白旗。”随即问:“你是……他的侄女?”我抬了抬眉肯定她的猜测,径自转身出楼,反正她也会跟着,顺道一起视察一下环境。
啧啧,我真不明白,如此娇滴滴的美人怎么会对一个中老年男子用情至深,单是不肯称康熙作皇上就可见一斑!好吧,康熙本人其实还是很有气度的,充分显示出满蒙汉三族血统的杂交优势,否则也生不出这么多人中龙凤!可始终五年前也是四十六岁的人了,只怕比女鬼……蔡婉愉的爹年纪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