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一暗,我抬起眼,四阿哥站在门前,望着屋内的暖炉,问:“你在干什么?”我有些惴惴地望着他,我该怎么办?哄他?怎么哄?我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软声道:“你别生气了……”
他睨了我一眼,没吭声,径自进门坐下。我瞥了一眼十三,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支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我努了努嘴,挨到四阿哥身侧,手指在他手背上画起圈圈,一面朝他讪讪地媚笑,撒娇道:“不要生气了……”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淡淡道:“我没生气,你回来了就好。”
我先是愣住,想着好你个十三,竟敢骗我!听到末了却是眼眶一酸,险些掉出泪来,若有朝一日,我一去不回呢?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仪式,把满怀的情感从掌心传递与他,心中哀叹,越是爱,越是伤害,那么将来,我们之间到底是谁伤害谁多一些?
他轻点了一下我的眉间,笑道:“昨日不是已经罚过你了么?”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才领悟他的语意,脸色旋即绯红,摔脱他的手,扭转身,听到十三刻意压在喉咙里的笑声,侧头瞪了他一眼!
四阿哥问:“你在干什么?”我一惊,连忙走回暖炉边,随口道:“一会你们就知道了!”我伸手轻触了一下铜顶,被他一打岔,暖炉已烫得灼手,我翻过松香块,贴着铜顶的一面只有些微软化,看来松香的软化点比我想的要高上许多!
良久后,松香才全融成液体状,他二人不置一词,看着我熄去炉火,将少许朱砂倾入其中慢慢搅动。我待染红的松脂稍稍冷却,用银勺挑出一些附在纸面上,吹了吹,褪下佩戴的指环往上一按,又吹了吹,望着清晰的纹样心满意足地叹道:“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偷拆我的信了!”
秦汉时期,文书保密使用的是封泥,与近代火漆的使用方式大同小异,但彼时是封在绑竹简的绳子上,封泥对于纸张并没有附着力,凝固之后就会跌落,到了清朝,人们已经使用浆糊粘合纸张。
不用现代眼光来看也知道,什么笔迹印鉴都是浮云!私密信件最安全的往来手段无非使用亲信之人传递或是拟定暗语,才不虞旁人私拆截取,我既然需要通过九阿哥向秋容“下达指令”,不花些手段心思自是不行的!
四阿哥紧蹙着眉,问:“你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横了他一眼,嗔道:“你既然知道见不得人,还问!”
他抿了抿嘴,没有再问下去,道:“你想好怎么做了么?”我颔首道:“顺其自然吧。”他皱起眉头,疑惑地望着我,问:“你想瞒下去?”十三惊道:“翎兮!事关女儿家的名节,你该趁早设法澄清!”
我愕然看了十三一眼,问四阿哥:“你不想我瞒下去?那为何要给我送什么镇痛药汤!”他凝视着我,沉声道:“我没有。”我不由愣住,怎么回事?忽地醒悟到王富口中的“贝勒爷”,由始至终都是八阿哥!
十三大声唤道:“翎兮!”我回过神,不自在地笑道:“我似乎搞错了!大抵是十四阿哥送来的。”话一出口就想自打嘴巴,为什么要骗他们!十三看了四阿哥一眼,对我说:“向皇阿玛解释你整晚的去向亦非难事,况且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必要时,我也可以替你兜揽。”
我摇了摇头,沉吟道:“我要再想一想,澄清随时都可以。”十三皱起眉,说:“翎兮,你始终是女儿家……”我截断他道:“这些我不在意。”
我此刻无法揣度康熙的心思,只能静观其变,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利是弊尚未揭晓,既然主动权在我手上,等等又何妨,名节这种身外物我岂会放在心上!
十三无奈地转向四阿哥,道:“四哥怎么说?”四阿哥盯了我一会,淡声道:“随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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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魏珠已来传过话,秋容日内即可“出嫁”了,我遂与她关起院门促膝长谈。我拿出制造好的封口样本,肃声道:“秋容,我在与九阿哥的契约中明文写着你我每月一次的书信往来由他负责,私拆或者截取等同毁约!我的信,你要认清楚这上面的指环纹样,同时确定月月都要收到,即使没事,我也会有信给你;而你的信,这里有十二张信纸,一月一张,你务必小心保管!”
我将十二首抄写好的五言绝句递给她,指着面上一张,说:“这四行字无关内容,每一行都是按照轻重缓急自前往后递增,一切顺利的话,你就在第一个字上画圈;出了非常大的纰漏,就在最后一个字上画圈!第一行,是代表你在九阿哥府里的生活;第二行,是代表我们的通信往来安全;第三行,是代表我和九阿哥的协议内容;第四行,是代表我吩咐你办的事。你只要记住这些,其余的就交给我来想办法!”
秋容认真地听完,颔首道:“姑娘请放心。”我一面研起墨,一面说:“最后一点,就是你的信封上除去我教你的签名,封口处还要印上你右手的拇指指纹。”秋容纳闷地重复道:“指纹?”我拉起她的右手,将她的拇指在歙砚的积墨中浸过,抽出手帕掖去多余的墨汁,令她在纸上按出一个清晰的印记,道:“就是这个!”若不是担心秋容不懂辨识指纹,我也不用制造什么山寨火漆了!
秋容有些新奇地看着纸上的印记,道:“姑娘好似什么都懂!”我长叹了一声,为了这保密方式我可谓煞费苦心,宋朝的、现代的、知道的,全用上了!没有安全感的人活得真累!九阿哥会不会在我们的信上花心思还未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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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九阿哥亲自过来接人,秋容双眼通红地向我拜别,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柔声安慰道:“不用怕。”她摇了摇头,带着哭音说:“奴婢不是怕,奴婢是舍不得姑娘!”
我盯了她一会,弯下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秋容身子一颤,惊喜地望向我,双眸被泪水浸润得晶莹透亮,我微微一笑,紧了紧手,她目注我半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将秋容送上马车,递给九阿哥一个信封,道:“这是第一步。”他捏了捏手中的信封,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跨上马车,随着车夫一声吆喝,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