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未过几日便是十四的十五岁生辰,跟着又是元宵节。这些个宴会,步步都要规矩,处处都要礼仪,我实在是兴致缺缺!虽说我完全不必讲究,也不需要到处招摇我的“没规矩”,何况,还会见到那些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人……
也不知是自然而然还是刻意地睡少食少,整日里看起来精神不济,却也算发挥了积极作用,德妃吩咐任何人不准来打扰我,让我过了一段很是清静的日子。
未免德妃见疑,我每隔二三日才到东千步廊训练歌舞伎。贵妃虽然无实权,但知会礼部准备一台歌舞并不困难。我说由我来操持时,贵妃着实吃了一惊,她哪知道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导演,编个把节目哄哄古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有了盼头,日子过得快了不少,某天醒来,忽地见到紫禁城内的树枝上都冒出了新芽,才惊觉原来严冬已经过去了。
正是乍暖还寒时,我披上斗篷打算出门,舒兰满脸委屈地推门而入,我一面系上颈部的短带,整理着立领,一面问:“怎么了?”舒兰沉默不语,我估摸着只会与十四有关,便问:“十四阿哥呢?”舒兰语带怨怪地说:“十四爷最近忙得很!”我摇着头轻笑起来,道:“冷落你了?”
舒兰撅着嘴用力点头,我蹙了蹙眉,道:“男儿志在四方,他忙是好事!”她道:“可是他……”脸色一白,低下头没有再说话,我看了她一会,叹道:“舒兰,你这样难为的是自己。”
舒兰半晌才抬起头,眼眶已是一片湿濡,哽咽着说:“姐姐,我本以为我可以像额娘一样,原来不行。他待我一直不冷不热,如今我有了身孕,却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
我凝视着她,只觉心中压抑,默了会,柔声道:“等你有了孩子或许就会好些,不会再一直想着他了。”舒兰转开脸,一言不发,窗外的光线模糊了她的侧面,只余泪珠晶莹。
我心内哀叹,这里的女子,一生不是献给丈夫便是献给子女,毫无自我可言!不禁银牙暗咬,无论如何,我也不容许自己的命运沦落至此!
良久,舒兰黯然地说:“我本以为我有了身孕,他会多疼爱我一些,谁知他竟然还斥责我!”我紧皱起眉,问:“怎么回事?”舒兰道:“太医诊过脉的次日,我见他衣囊里收着一支银簮,以为是送给我的,便戴在头上去见他,他却大发脾气,叫我以后别碰他的东西!”
舒兰凄然一笑,说:“姐姐,你没有看到他护着那支银簮的模样,我懂,就和我护着他送的那盏走马灯一样,他的心里已经放了别人……”我思索了会,按佟国维的说法,十四最近应该上进得很,上哪去认识什么女子?
在现代,听得最多的台词就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彼时可以分手,如今呢?难道要我劝舒兰认命?不是很讽刺么?
两人心思各异,静了好一阵。舒兰吸了吸鼻子,问:“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谁呢!”我敛去心绪,横了她一眼,道:“小孩子不要那么多好奇心!”
她努了努嘴,说:“我是关心姐姐嘛!”我斜睨着她,揶揄道:“你是怕我跟你抢十四爷吧?”舒兰急得直摇头,说:“不是的,如果十四爷娶的是姐姐,我只会开心,那样姐姐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顿了会,说:“但我希望姐姐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幸福。”
我闻言苦笑了一声,扯开话题道:“你既然有了身孕,凡事要往开处想,免得孩子生下来是个苦瓜脸!”舒兰嘴角轻扯,笑容还没有展开便收了回去,我心内一叹,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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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遇到一个大问题,就是宣纸不够用!各宫每月的用度内务府都是明文规定的,东西十二宫的宣纸用量本就少,一年才那么一卷,我似乎是把永和宫好几年的存货都用完了!不得已,只好把主意打到了承乾宫……
刚走出承乾宫,方才仍是迷蒙的细雨似有变大的苗头,落在头顶的缎伞上嗒嗒作响,我回身对一手为我撑着伞,一手怀抱宣纸的小太监说:“你先跑过去吧。”小太监待要把伞递给我,我摇头道:“万一下起大雨,就算有油纸包着,宣纸也是会淋湿的。”
小太监迟疑了会,快着步子离去。春寒料峭,我对淋雨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挑在最近永和宫门的屋廊下避雨。才一会功夫,已是大雨滂沱,雨水自檐下淅淅沥沥地滴落,溅起细密的水珠。
我站了半晌,不禁皱起眉,那个小太监只要稍微机灵一点,就会知道应该打伞回来接我的吧!我长叹了一声,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直接冲回去!迟疑着靠近雨帘,见朦胧中有个人影走过来,我待来人到近处,又长叹了一声,果然刚才就应该直接冲回去!
十四阿哥递给我他手中拿着的另一把伞,一面收拢自己撑着的伞,一面问:“没有宣纸怎么不跟额娘说?”我默了会,淡淡道:“小事而已。”他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廊外的瓢泼大雨。
我见他身上的衣衫溅湿了不少,问:“十四阿哥找奴婢有事?”他定是去书斋找我,才会遇到拿宣纸的小太监,知道我在这附近,特意来寻我。
他侧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正琢磨他在打什么主意,蓦地察觉十四阿哥不笑的时候,眉眼之间与四阿哥有五六分相像!
一想起四阿哥,我的心又疼起来,眼眶微热,连忙转开眼,十四一把攫住我的手臂,我一时没防备,“嘶”地抽了口冷气,泪意霎时消散,心忖这孩子怎么屡教不改?我还以为他有所长进了!
十四沉声说:“我不准你想他!”语气虽硬,手上的劲道却松了些许,我蹙眉看了他一会,问:“你还没有弄明白么?”他凑到我脸旁,一字一顿地说:“四哥的心思我不管,我不准你想他!”
我往后仰了仰,眉间越蹙越紧,这是什么意思?兀地腰上一股大力将我拉向他,我还未来得及作任何反应,他温热的唇已印上我的。我心下大惊,慌忙抬手推拒,他出乎意料地顺势放开我,笑眯眯地欣赏着我惊愕的模样。
过了会,他敛起笑容,语气饱含强大的信念,道:“这次皇阿玛回来,我就求他下旨把你指给我,你嫁定我了!”说罢深看了我一眼,撑起伞离去。
我抹了抹嘴,眯着眼望着他的背影模糊淡去,怎么?他如今赌气的对象换成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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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昨日回抵京城,后日便是验收成果之际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神色颇有些憔悴,从前靠咖啡、香烟强撑,动辄可连续整月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的“美好时光”已一去不返了……
我结束了最后一次彩排,满身疲累地踏入房中,便软倒在榻上,眯起眼昏昏欲睡。意识朦胧中觉得似有不妥,强自挥开睡意,张开眼,竟见四阿哥站在门后!
我猛地直起身子,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如他所说,我们三个月未见了,他的眼角眉梢多出了一丝疲倦,许是天气回暖衣衫变薄,身形看来亦瘦削了不少,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起来。有事操心还可以逃避,可是他如今站到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眼眶一酸,别过了脸。
默了半晌,我按下泪意,起身请安,他提步走近,我退后了几步,低声说:“马上有人来送晚膳了,四贝勒请回吧。”他没吭声,亦步亦趋走上前,压迫感重得我几乎站不稳身子,只得又退了几步。
他问:“你该不会想诱我登堂入室吧?”语气里惯有的嘲弄此刻听来却份外刺耳,我咬紧下唇,闷了好一会才能出声,漠然道:“奴婢不敢,恭送四贝勒!”
他默了会,问:“你在生气?”我背过身,再不言语,心内委屈万分,无心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静立半晌,身后的脚步声渐远,门“嗒”地一声关上,室内静寂昏暗下来,我再站立不住,蹲下身,心亦像沉入黑暗,泪水汩汩而下。
忽地一只手落在我脑后,我一惊,泪眼迷蒙地侧回头,四阿哥正蹲在我身侧,轻抚着我的头发。我愣了会,挥手打开他的手,想开口,哽在喉间的却全是呜咽,咬住下唇,泪珠又纷纷掉下。
他捏起我的下巴,为我擦拭泪珠,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眼泪,擦了又掉,擦了又掉,他似是耐心用尽,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拉起身,紧紧揽在怀里,我象征性地挣了几下,便埋在他怀里呜咽起来。
良久,委屈伤心渐渐散去,“笃笃”敲门声响起,我怔了怔,眨了眨眼,惊醒般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欲推开他,他却纹丝不动,我看了看门,又抬头看了看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却仍带着浓浓的鼻音,问:“谁啊?”
外间一把女声道:“翎兮姑娘,奴婢给您送晚膳来了。”我说:“我不吃,拿走!”四阿哥松开双臂,要张嘴说话,我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一面看着门板,听着外间的脚步声远去。
我舒了一口气,方察觉他的鼻息正喷在我手背,酥酥的,痒痒的,旋即脸色绯红,仓皇缩回手。
我低着头站了会,他轻声道:“不管在气什么,都别糟蹋自己的身子!才三个月就憔悴了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相思成疾。”我吸了吸鼻子,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四贝勒不也是么?您那么想娶奴婢,一定是相思成疾了!”再不看他,拉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