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容进入内堂时，我正扳着自己的肩头察看药效，满意地见到原本一道延伸至此的淡褐色印记已然消失殆尽，无怪乎四阿哥和八阿哥皆强力推荐此药！秋容放下浴盆，道：“初时的效用最是明显，不过老爷若是想尽数褪掉，怕是还需要不少时日呢！”我拉拢衣衫，淡淡道：“无妨，你的刺青练得如何了？”
秋容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奴婢虽是勤加练习，不过……”我轻哂道：“你既知我的目的并非为了‘好看’，为何还是如此没有信心？刺青与刺绣不过是异曲同工，你素来长于女红，索性将我的手臂当作绸缎便是！”
秋容一怔，苦笑道：“老爷说得是，此事事关重大，奴婢定当尽力而为！”我起身走到案前，一面接过温热的手巾擦拭起眼妆，一面随口问：“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外面还有许多事忙么？”她摇了摇头，说：“宝柱拉着奴婢说了一会话，老爷，我们需不需要请些护院？”
我闻言诧异地抬起眼，道：“为何忽然有此提议？”秋容道：“温府久享盛誉，办事自是妥帖，虽说是防着朝晴晚雨，可院中到底一直有人守着，今日正式完工，偌大的内院人丁单薄……奴婢知道老爷不喜欢有外人，可正所谓防患于未然……”
我嘴角一撇，道：“此处可是内城，不要杞人忧天！”秋容煞有介事地说：“老爷有所不知，听闻户部的姚侍郎去年遭人行刺死于家中，同时还被盗去一口钱箱，整整有黄金千两！”我翻了个白眼，再没人比我更清楚道听途说的不可信！还真是能掰，黄金千两是可以随随便便搬走的么？！何况区区侍郎，若是真的有黄金千两可以丢失，消息藏着掖着还来不及！
我对此事并不感兴趣，心思转过，问：“如今京城内有几家镖局？”宝柱既然提议我请些护院，理该提早打探好消息！果然，秋容如数家珍地说：“一共有七家，以大栅栏东头的正兴镖局规模最大，亦最受朝廷官员的重用！其次就是前门大街的义威镖局和粮食店的志成镖局。”
我随口“嗯”了一声，当初为了尽速回京，特意包下一整艘客船欲径直北上，得知京杭运河是御用的河道，整肃大异于其他河流，固然无水盗之患，客船的来往却并非畅通无阻，唯有与官家关系亲近的镖局方可省去繁琐的手续，我遂雇佣了扬州最大镖局中的数名镖师随行……
思及此事，我不禁莞尔一笑，我没想过世上原来真的有“江湖”这种词汇，当然，也有武功——除了深不见底的内功、抑或拔地两丈的轻功……
曾几何时，看武侠小说是我最重要的日程，大抵需追述至记忆朦胧之际，还分不清三姑六婶，云中岳、温瑞安早已耳熟能详——因着父亲日日捧在手中！彼时他于我的冷漠尚令我惴惴难安，当我怀着讨好的心态嚷着“我也要看”时，他虽戏谑我不懂，依旧兴致勃勃地从陈年的樟木箱中翻抄出一叠十六开大的旧书予我，单是这份难得的热情，便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辜负的！
秋容见我神思微恍，试探地唤道：“老爷！”我轻叹一声，拉回飘远的思绪，途中顾忌着易容，并未与同行的镖师深谈，仅仅知道除去走镖，镖师亦司替富贾守卫家宅，遂淡然道：“明日我与宝柱一齐去外城看看吧。”我并不担心财物失窃，盗贼若是敢于选择旗人聚居的内城为目标，绝看不上我的灵犀楼！倒是夜间洗去易容、或是何时恢复女儿身，防着闲人擅闯后院总是必要的！
其实我设计自己居住的小楼时亦曾考虑过，是故二层的厢房全数使用以海南运来的珍贵黄檀木，硬度极高，加上我特别设计过的门、窗闩——除去为了防水透光、无法改变的纸糊传统显得有些不安全外，一般人是无法硬闯的，就是不清楚传说可以“一拳裂石”的武林人士如何……
————————————————————
去过北京的人都该知道，大栅栏是一条街，朱红窗阁的牌楼、白墙黑瓦，不止繁华程度与如今别无二致，建筑都似尽数继承！京城外城的许多大街两端皆装有木制栅栏，夜间关栏上锁、并派专人巡更防盗，因着大栅栏的栅栏比别处的栅栏更加高大壮观，人们遂惯称此街为“大栅栏”。
大栅栏的北面是廊房头、二、三条，西面是著名的前门大街，直通天桥与永定门，东头往南是粮食店，再往南是铺陈市，构筑成外城最繁华的地域，日日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大栅栏的街面上富商大户林立，当铺、银楼、钱庄、茶楼、酒肆比比皆是，附近还汇集满不准设于内城的戏园青楼，诸如查家茶楼、华乐园、漪玉院等。我与宝柱沿街缓步而行，沿途辨认着牌匾，不少店铺均耳熟能详，例如三百年后依然存在的同仁堂药铺、六必居酱菜园，还有九阿哥账本中出现过的宝庆银楼分号、闽滇茶烟铺分号……
宝柱见我先后径直路过京城有口皆碑的义威镖局、正兴镖局、甚至志成镖局，终于难掩纳闷地问：“老爷，我们要去哪？”我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先去裕丰镖局看看吧。”镖局的经营不同于酒楼，定然需时时搬出他们的后台来，未免旁人产生联想而破坏我刻意营造出的神秘感，我自是该远离！
宝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出言询问，他当然无法理解我为何会挑中他秉着全面的原则才探听到的京城排行第七的裕丰镖局——仅仅开业半年，位于大栅栏西面的小胡同内，门庭寥落……
镖局的规模我并不十分在意，裕丰既能于京城立脚，手底必有两下真功夫，否则开业时的“亮镖”早教人踢场踢回乡了！不过这点其实是我考虑的其次，毕竟并不会有什么武林高手来行刺我，我不必大材小用！最重要的理由，是我来日交换身份时唯有离开京城方可避人耳目，此前必须得到一批信得过的扈从——我若能解除裕丰镖局的困局，就可换到十二分的忠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