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着抽回手,免得一直“虎视耽耽”的宝柱和福娃认定是我非礼秋容而进来搅局,不再假作声音,问:“你在此过得不好么?”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同于十三的担忧,我本将世道想得十分恶劣,可沿途看到的、听到的,不论是民风亦好、土地兼并亦好,比起我初时以为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就前者而言,康乾盛世是否是真正的历史“盛世”我不愿妄加论断,不过社会的安定确是有目共睹的,加上江南的生活富庶,自是世道太平;而后者,或许是由崇明岛特殊的地理条件决定的——岛上连年风调雨顺、自给自足,地主根本无法肆意兼并土地,何况出入唯有摆渡一途,此处比起一个县城,更似一个物资的出口地。富绅一旦发家,皆迫不及待地搬迁去大陆的富饶繁盛之地以谋求发展!
秋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是惊异于我的易容,半晌后,说:“奴婢自打踏出京城,唯一的念想就是来日跟随着姑娘、报答姑娘的大恩!您只身在外,身边怎可没有可信之人?”她最是清楚我的戒慎,曦儿存在的目的可想而知。
我淡淡一哂,道:“你该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大恩可言!你跟着我,来日我未必可以护你周全!”世事难料,我回京是以朝廷要犯的身份,难保她不会受我拖累!
秋容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是希冀姑娘的庇荫,而是……”我鉴貌辨色,笑道:“莫非你喜欢九阿哥府中的生活?”秋容怅然目注着地面,沉默片刻,道:“以往,奴婢如同其他女子一般,一生追求的不过是一门归宿,可后来……再不敢作此奢望!遇到姑娘,是奴婢三生有幸,于九阿哥府中的那一段日子,奴婢初次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而今得到曾一心向往的平淡生活,但若是没有姑娘会出现的念想……奴婢……”
我了然一笑,但凡享受过成就感,往往再难甘于平庸,或许每个人的体内都有冒险者的血液,差别在于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和勇气!秋容蹲跪到我面前,轻声恳求道:“奴婢替九阿哥遴选人才,亦得益匪浅,一定可以好好替姑娘办事的!跟着姑娘,奴婢什么都不怕!”
我尚未答话,宝柱旋风般冲入门来,急唤道:“秋颜姐,你怎么了?”福娃和曦儿忙跟着跨进门,我沉吟半晌,靠上椅背,沉声道:“你想跟我,可以!不过他们两个,我是不会要的!”
福娃闻言霎时脸色苍白,秋容不知所措地攥住我的衣摆,说:“……老爷,他二人孤苦无依,我怎能……”宝柱不可置信地望向秋容,旋即瞪视着我,斥道:“谁要跟你!我、我们……”显然亦是失了方寸,我熟视无睹,冷然道:“我佟……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福娃兀地嚎啕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说:“你是坏人!你……秋颜姐……”曦儿和宝柱手忙脚乱地安慰起他,秋容亦是一脸心疼,望着我无声求恳,宝柱强忍着眼泪,说:“别哭了,你不是还有我么?”
我嗤笑一声,道:“你最好是有本事护他一世!”宝柱愤恨地说:“不关你的事!”我眉尖微挑,淡然道:“本来是不关,可若是你们的秋颜姐不愿放弃,你们就是我……张家的人!我张家不出弱者,不会被父母遗弃还自欺欺人地说是失散,你!给我收起眼泪、认清现实、然后接受它!”
我后来才明白,秋容几乎打从一开始就无条件信任我,是因为见过我身上的伤疤。逆境一直是培养品质的最好环境,我、秋容、曦儿性子里的坚强多多少少都是来自于此!宝柱或许够得上我的标准,但福娃不行,我自然明白,我不会执意舍下这两个孩子,不过既然要跟在我身边,过的可不会是大少爷的生活!
室内一时静默,被我指名的福娃忘了哭泣,眨巴着沾泪的大眼控诉我的残忍,我端起一直未曾动过的茶杯浅浅啜饮,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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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福娃,别哭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哭也没有用……”
“我爹、我爹才不是不要我!”
“那你哭什么?”
“……米商都是坏人!”
“米商不是坏人,水患一旦发生,农田失收,米粮当然矜贵了!”
“你走开!你跟他是一伙的、一起来抢走秋颜姐!”
“怎么是抢走呢?你没听老爷说么?你们往后也是张家的人……你不单止有秋颜姐,还有老爷和我呢!”
我背手走离他们身后,孩子就是麻烦!我和秋容一早相识之事应该瞒不过他们,往后同行是撇清我的嫌疑抑或增添我的内乱犹未可知,当务之急是先探听清楚“通缉令”的覆盖面和严谨度,不过崇明岛上没有露出一丝风声,倒是不知何故!
“秋颜姐,你为什么要跟他?”
“……老爷是我的主子,我自然要跟着他……你干什么?!”
“多谢秋颜姐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如今年满十四,可以照顾自己和福娃了!”
“宝柱,快起来!你一向明事理,该知道老爷根本不是不要你们……”
“我知道,可那个人……太可怕!福娃……我希望他可以过得无忧无虑。”
“宝柱,福娃不过小你一岁,然而事事依赖于你,正如老爷所说,你能护他一世么?”
“我寻着差事……”
我推开房门,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但求安身立命?!你若真的希望福娃无忧无虑,就用你的本事去挣得福娃头顶的庇荫!而非带着他四处流浪、食不果腹!”
宝柱怔然无语,我转而对秋容说:“快准备行装吧,我没有时间耽搁!”江南的梅雨季节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