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医的茅庐边整齐地放置着一排药罐,药罐下薪火不断,药罐上袅袅的轻烟徐徐上升,苍衣坐在旁侧的石台上看着沸腾的药罐,第一次埋怨煎煮一碗药太耗时间。
片刻过后,越来越浓的药香味传入她的鼻里,她忙放下手中捣药的动作,起身将汤药倒进粗瓷碗里。
石阶下两个脾气火爆之人犹在争斗不休。两人才从校场里出来脸上都挂了彩,负了伤,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服谁,看样子再次打斗起来只是早晚的事。
苍衣端着药碗缓缓向他们靠近,半途中胳膊却被人捉住了。回头看,正是亚医这怪老头,听他责备道:“你去搀和什么,先把药放桌上晾会儿,你看那两只好斗的公鸡,搞不好浪费我一碗好药。”
苍衣轻轻挣脱,“无碍,我好好劝劝就是,医者父母心还是治病要紧。”
亚医一翘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小声嘀咕:“吃错药啦?何时变得这么仁慈?”
苍衣莲步轻移,左手端着药碗匀出右手轻拍其中一个男子的肩,谁曾料到男子连头都未回,扬手掀翻了药碗,汤药倾倒出来连着药碗一并倒扣在苍衣的手上。
汤药是刚刚煮沸后立马倒出来的,药汁灼烧她的皮肤,痛得她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亚医急急忙忙地奔过来,要拉开她的袍袖查看伤势,她暗叫不妙,一把将怪老头推开,像是真的被惹急了,叱一声“不识好歹”便向男子抢先攻去。
事情本就是男子不对,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还手。男子的武功不如她,又加之身上有伤只能边打边退。幸而有刚刚和他口角的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讽他连女人都打不过他才挣扎似的应付起来。
苍衣觉得无趣,男子的反应让这架着实很难打下去,她只需飞脚一踢男子便毫无招架之力,只是她另有打算,招式中处处留情,身势不断向他欺过去,男子后退着不知不觉已离亚医的茅庐越来越远。
想跟上去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奈何身上有伤,保命要紧,连带着拉住想拔腿跟过去的亚医,让他快些给他们治伤。
苍衣也并非真的想为难面前的男子,离了亚医的茅庐苍衣的攻势就缓了下来。男子腹部有刀伤,刚缠好的伤口经打斗又崩裂开,苍衣骤然收手停立于三丈之外,看男子捂住自己的腹部,面有痛色,道一句“得罪了”,转身慢慢地走回亚医的茅庐。
只留下那受伤的男子一脸惊愕地顿在原地,只得怀疑地往苍衣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才放下心来转身回自己的屋。他到底明白一些,追打自己的女子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留在亚医一处的。
苍衣将手伸进袍袖中轻轻触到自己的臂肘,缓缓地回到亚医的茅庐,脸上还残有一丝恼恨之色。艳色练完功从百目林出来找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又让苍衣多了几分顾虑。
亚医拉开她宽大的红色袍袖,臂肘结疤处起了大块的水泡,拿过用冰水浸泡过的湿巾搭在水泡上,用细银针密密穿刺,水泡里的水皆被放出。苍衣查过亚医的这种手法配上姜汁抹擦,伤口的痂皮褪去后是不会留下任何疤痕的,如此,方能称之为真正的瞒天过海。
艳色看着苍衣疼得紧锁眉头的样子,关切地问道“怎么搞的?”
苍衣勉强发笑,摇头回道:“一时大意,让药汤泼到手上了。怎么,你找我有事?”
艳色只等亚医涂好药包扎完苍衣的手肘却并不说话。亚医见她瞧自己碍眼,生气地“哼”一声拂袖而去。
她二人并肩行于林间小路上,林中鸟鸣悦耳,一片静谧的安宁。
艳色道:“你要的东西我放在崖下的石台上了你别忘了取。我打听好了,崖上的王总管每半月会和库房的人进艾溪城采买一次物品,采买时会驱两辆巨大的木制箱车下山。我看过那箱子,即便装两个白慕霞都绰绰有余。她在崖上一天,我就担惊受怕地过一天,得趁早把她送下去才行。”
“这件事绝不能操之过急,我们若行错一步恐会万劫不复。你所说的我都知道,可是王总管每次只带两人,他自骑一匹马领走在前,由另两人各驱赶一辆箱车随于其后,我们要浑水摸鱼绝非易事。若要送白慕霞下山,那驱赶两辆箱车的人一定得是我们才行。”苍衣思虑着缓缓道。
“那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库房里的人。”艳色急道。
“所以还需好好筹谋才是,难道你忘了绝地四所里还有一个叫秋娘的吗?”苍衣眼盯着艳色问。
“秋娘?难道你是说做人皮面具的那个老太婆,你也不嫌恶心?”艳色激动地道。
苍衣自然知道让艳色恶心的到底什么,美副人皮面具的原材料都刮自未腐的死人皮肤上薄薄一层。但眼下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秋娘只会做崖上吩咐的东西,那么她们所需的就只能靠艳色了。
艳色也许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纠结了好久终于沉重地点下她的头。
“可是我们这么为她大费周章的值得吗?她一旦回残阳宫不是会带人灭了绝命门吗?”艳色问。
苍衣别有深意地浅笑,却并未答艳色的问话。绝命门没人惊扰,我等又怎能趁隙而为呢?何况一个小小的白慕霞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的道行终究没有苍衣高,她到底为何发笑,又到底是何打算呢?论勾心斗角她自知没什么天赋,光想到此便开始头疼不止了。揣度一个人的心思太过麻烦,她声音显得疲累不堪,说出来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也罢,我已经好久没做过好事了。”
她转过身觉得心有些累,从前谁的心思她都没在乎过,可是如今这心里的累又是为何?“你且去吧,我到舞楼去看看,花娘好像有事找我。”苍衣点头,看艳色走远,脚点崖壁,腾身上得崖来。
但苍衣有所不知的是,今日花娘下山了,艳色又怎么去舞楼找花娘呢?艳色绕过凝心小筑,脚点小筑后方湖面轻扑的薄板,通过窗口纵身一跃进到了苍衣的房里。她一向知道苍衣有锁门却不关窗的习惯。
并非她对苍衣多疑,只是苍衣臂肘上的伤烫的太是时候,而伤的地方又偏偏是在手肘上。她在房里来回查看尽量不让自己碰触到屋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苍衣的衣袍虽和她一般无二,同是血红颜色,但屋子里的陈设却大不一样。艳色对自己的居所很是讲究,称不上有多华丽却也算得上精致无比,而苍衣的屋子却如明月的一样,简单素雅至极。
苍衣一向是不修边幅,清汤挂面整日以素面朝天,艳色送的青玉簪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房间一处有艳色送她的梳妆台,上面空空如也,既无胭脂水粉,也无花钗玉坠,只是被荒废在这屋子的一角。
艳色的手触上台面,十指丹寇是衣袍一般鲜艳的红,手指拈起来有一层薄灰。
她旋步来到床铺边,《毒绝奇药》被压在蓝色印花的棉枕下只露出一角。艳色以两指夹过那本纸页泛黄的书,轻翻书卷,见里面记载的全是毒药的来历和毒发时的症状。
书中有两页内容被人撕了去,艳色似乎已能猜到所缺失的两页记载的原是什么,书从她的手中滑落至地面,心里塞满的竟全是失望。
倾心相交的的人终是信不过的么?艳色的脸上染满郁郁之色,苍衣一定认为她南艳色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而她却是要为救自己的姐姐不惜一切代价。
南艳色拾起地上的旧书,重新按原来的样子放好,口中喃喃:“萧苍衣,你是否做梦都想让我成全你呢?
苍衣步行于崖上的青石板路面,不得已又闪身进了密林,没曾想这次却大有收获。
她亲眼看一只百灵鸟从枝头上跌落,仿佛腹中有东西让她疼痛难忍。它不断在地面上胡乱扑腾,挣扎着展翅欲飞却终不能成,没多久便没了生气儿,只伏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不再动弹。
苍衣面上难掩兴奋之色,在鸟足上缚了石块将其沉入深潭,以手抚胸觉得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是在林中继续搜寻时却再也没能得到收获,直至天色全暗了她才不得已作罢。
行进北围门已近亥时,府门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府院里皆是一片灯火辉煌有如白昼。
苍衣下山那日倒把小心拜托的事给忘了,回小心时她面露愧色,承诺尽快下山帮她买回来。正巧今日早间赶上艳色下山办事,她让其把小心要的东西带了回来。
苍衣本以为还需将手中的香烛火纸一并送到二夫人的静心居,却不料这般晚了她的婢女小心还侯在府门外。抱着膝盖坐在朱漆的大门门槛上埋着头像是睡着了。
苍衣走近小心身旁轻拍她的肩,将东西交到她的手上。
小心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摇晃了几次脑袋让自己变得清醒些,浅笑时颊边的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躬身向苍衣道谢道:“多谢姑娘了。呵呵,姑娘可让我一阵好等。夫人还在佛堂等着呢,我先走了。”
苍衣轻轻点头,浅笑不语。看小心将香烛夹在腋下,左手托着那沓火纸,右手捏住火纸边沿翻动像是在找什么,不过结果似乎让她很是失望。却不料翻动中火纸香烛一并摔落在地上。
苍衣疾行几步替她捡起地上的东西,再问她要不要帮忙,却见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看得出夫人催你很急,你当心别再掉到地上了。这么晚了,二夫人还要礼佛,真是虔诚得很啊。这次我下山匆忙,东西买的略少不知是否够用?这剩下的银钱你看是退还给你,还是我再替姑娘买些回来。”苍衣饶有兴味地仔细研究着小心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到她神色中有害怕被人看穿真相的恐慌。
可她终究没能等到小心说出她心中火纸做得最好的店铺,她只仓皇地接过苍衣手中的银钱,道一句:“不必了,怎么好再次劳烦苍衣姑娘”,晃眼间便已奔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