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书一事草草收场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言谈和外出。自顾躲在书斋里庸庸碌碌,冬至已在不知不觉间过去。当冰雪女神再度舞起翩跹的裙摆,我才终于有了勇气步出长久庇护我的书院。这趟外出与其说是公干倒不若是找了由头出来闲散。永裕斋的院邸可谓不大不小,但闷的久了终究耐不住乏味。而我又极爱念古怀旧,于是信步走来,含元偏殿便首当其冲的成了我出游散心的第一站。
我从没有想到这么凑巧,会在此故地重见赵易寒。很奇怪,自从我们离开这里,似乎所有偶遇都源起在冬季。我又想起了上次仓促的分离,虽然只隔短短一年,可我却感觉仿佛隔世一般久远。而现在他就站在道路的那一端,手里捧着一叠积厚的文卷,身上烟青色的资宥官袍在晦暗的天幕下簇新而耀眼。他应该是要去散发公主笄礼的牒件,对象是尚殿得宠的近臣以及内眷。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之间会有如此尴尬的一天,隔着短短的彩石窄径,我看到了他而他也看到了我。可是我们竟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偏执着什么,在这看似平静的面孔之下,他不肯前进一步而我亦不曾婉就靠近。曾经如许的亲密,到如今却都化作无端的疏离,从何时开始我们彼此这样互不相让的僵持。我不知道要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短促的代称(你)之后,窘迫无以为继。
但是既然相见,言语交谈不可避免。内敛如我,终究还是赵易寒先开了口。
“你听说了么…”,“大宋即将出兵北伐。”他斟酌了片刻方才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我乍听之下不觉一愣。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长久不见他会选择这样一个突兀话题开场。让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做答,于是想也没想索性随口接道:“我没听说…”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自始至终也没能明白,这句简单到几乎随声附和的敷衍究竟如何引得赵易寒怒火高涨。
只见他忽而瞪大眼睛,对我半是惊讶半是愤怒的责问道:“你不知道?!整个皇宫都传遍了你竟还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这句没来由的怒斥把我吓的愣在那里。多么奇怪,那一刻心中的委屈远远大过了恼火。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易于流泪,转眼间氤氲的水雾就蒙上我的眉睫;
“我凭什么要知道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努力的昂起脸颊,不想让那些无助的泪水漫溢而出。
“没有关系!!你还是我宋室子孙!没关系,那什么和你有关系!你说…”
“宋室早抛弃我们了!要不然我们怎会来这里?我们的父亲已经死了,还有你,堂堂大宋世子,到这也不过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小资宥!”
啪!
我的脸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扫向一边,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决堤而下;
“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姐姐,我不要了!要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缓缓抚上右颊。真奇怪,那里,他打的并不很重,可我却觉得火辣辣的,钻心的疼;
“那你就别要,你别要…!”我飞快转过身,朝着来时方向拔足狂奔。
毫无疑问,这是迄今为止我与赵易寒之间最激烈的争吵。初时的不欢而散过后剩下漫长的冷战在无望的延伸。
越过高丽那仿佛永无止尽的冬季,北国早春才终于踏着怯弱的脚步姗姗来迟。我在这个春天曾无数次幻想与赵易寒和好,也无数次对自己发誓只要他主动找就不计前嫌。可我直等到料峭的春寒消尽,他却还是一次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