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荆笙在莫晓韵的墓前独自呆了2个小时。
他盘腿而坐,额头抵着晓韵的墓碑,闭着眼,想象是和晓韵亲密地额头相抵。他絮絮叨叨地不停地说着,把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爱,自己原本对未来的规划,一字不漏地倾诉给晓韵听,虽然她现在已经不会再给予任何回应了。他可以想象,如果当初,晓韵听到这些情话,该是多少高兴,也许会羞红了双颊,又甜蜜地拥住自己吧。
原本他以为,那些情啊、爱啊,他俩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演绎,有些话不用轻率地说出口,行动比言语更重要,也许等到孩子都大了,“我爱你”,也就自然地出口了。原本他以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心宠着晓韵,他尽心工作,不过是为了能够用自己的能力创造一份事业,以便积蓄更多的资本,来面对那个固执冰凉的家庭。
所有的以为,所有的安排,所有的爱在我心口难开,原来都敌不过死神。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有些人的一辈子,是这样的短暂,在他心里烙下如此深刻的印痕,却仍让他无法握住,徒留给他一辈子的伤痛和遗憾。
赵荆笙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莫晓韵的情景。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离公司不远处的咖啡店里,他坐在惯常的靠窗座位上,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眉头习惯性地皱起,默默思考着新案子的广告语。这家咖啡店就在距离公司大厦一个路口的小巷子里,门口和室内都放着不少绿色盆栽,路过时让人眼前一亮,似乎连呼吸也清爽起来。老板曾在法国留学进修,回国时带着硕士毕业证和打工时学到的一手地道的咖啡手艺,然后索性在都市里开了这家名叫“风”的咖啡店。一次跟着傅宪儒尝过味道后,他就成了常客。他常坐的位置虽然靠窗,但是因为偏里,旁边又有一株茂密的含笑树,显得比较隐蔽安静。
赵荆笙静静品着手里的蓝山,盯着笔记本屏幕沉思。突然门口的迎客铃因为猛地撞击而发出了急促的铃声,打破了一室静谧,他并未抬头关注,只听到门口一个女声,似乎正在询问侍应生,然后他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冲向自己的对座,他皱着眉,抬头,正准备拒绝。只见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已经径直落座了,然后对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赵先生,真对不起,临时有些事,我迟到了。”
赵荆笙挺讶异的,对面的女孩大概20几岁,确实有些面熟,难道真是来找自己的。但是她接下来的话,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了。
“赵先生,我叫莫晓韵,今年25岁,黄阿姨应该都和你说过我的情况了吧。我只是想先问你下,请问你抽烟吗?我最讨厌抽烟的人了,如果你抽烟,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赵荆笙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个糊涂的女孩子,急冲冲地来相亲,竟然连相亲对象都搞错。于是,他静静地开口。
“莫小姐,我姓赵,叫赵荆笙。”说完,就低头不看她,拿起手里的咖啡,抿了口。
“我知道你姓赵的,那个赵……”赵荆笙当然注意到对面女孩说到一半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异常尴尬,估计是记起相亲对象的名字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莫晓韵当时的尴尬不自在,手忙脚乱地道歉离开,差点撞到旁边的盆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事后他才知道,当时莫晓韵在单位加班忙到天昏地暗,她妈妈一个电话打过来骂,她才发现迟到了1个小时,真正的赵先生因为等得不耐烦早就离开了。因为赵荆笙是熟客,所以莫晓韵询问侍应生“有没有一位赵先生时”,侍应生就直接指向了他的位置。
第一次见面,赵荆笙并没有意识到,和莫晓韵在一起时,他叹气的次数变多了,忍不住微笑的时候也多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麒麟大厦的电梯里。
赵荆笙刚踏进电梯,就听到一声“电梯!等等!”他按住了开门健,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拎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牛津包,急匆匆地跑过来,进了电梯,边拍着胸口喘气,边道谢。
赵荆笙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接着从她手上印着公司标识的牛津包飘过,原来是那个相亲认错人的莫小姐,难怪当时他觉得面熟,估计是在大厦里碰到过。
他的视线忍不住又往莫晓韵的脸上移了过去,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有一条黑印,约一指甲宽,从左脸耳朵前一直划到下巴。
忍俊不禁地想把自己的眼睛移正,就见她又往额头擦了把汗,右边额头上立时又留下了一条黑印。瞄了眼莫晓韵正放下的手,手指上黑乎乎地不知道沾了什么。赵荆笙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七楼,莫晓韵毫不知晓的跨了出去,赵荆笙忍不住叫了声:“莫小姐。”
莫晓韵闻声转过头来,眼神有些疑惑。
他指指对方的手,还有脸,说:“你的手脏了。”
说完,也不待反应,就按下了关门键。
那一天,赵荆笙一想到莫晓韵的黑脸,就想笑。惹得傅宪儒打趣他是不是中了彩票。
然后,他开始期待第三次见面了。进电梯前会打量下里头的人,关电梯门时总会迟疑下,想着也许有人会急匆匆地跑过来赶电梯。下班如果早的话,总会在区停车场的路上张望下,找找有没有那个算不上熟悉的身影。
但是真正第三次见面,却是他心情最郁闷的时候。
那天是周末,也是他妈妈的祭日,每年的这天,他都会独自一人去看望妈妈。
仿佛为了映衬他的心情,从早上六点开始就下起大雨,天色也阴沉地厉害。新闻报道说强台风正在逐步接近,他怕高速封闭,很早就出了门。3个小时的高速路程,他开了6个多小时。除了清明期间,其余时候,墓地总显得格外冷清。沉重的雨幕隔绝了四周,他的视线范围只在远近几十米间,豆大的雨点落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些声音,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走出公墓大门,他就看到了一直跟在爷爷身边的展叔。
展叔恭敬地请他回家,说爷爷很想他。他没什么表示,只是让展叔先开车,自己跟上。
一路上,他紧紧抿着唇,格外认真地盯着被雨水浸打模糊的车窗。他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又错过了午餐,只觉得胃里开始灼烧得厉害。
那个赵家大宅,他不想称之为家的地方,让素来冷静的他开始微微烦躁起来。
从赵宅出来时,雨势并不见小。
赵荆笙紧紧握着方向盘,想到背后那个屋子里,爷爷的严肃,父亲的冷淡,韩淑雯的亲切,曾琪的殷勤,一张张讨人厌的脸,让他的心情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夏日,跌到了谷底。
倾盆而下的大雨,人烟稀少的高速公路,一时间,从心底蔓延出一股凉意,让他泛起了寂寥的情绪。
因为心情烦乱,他不小心走错了交流道,只好从市郊的出口,提早下了高速。看着陌生的街道,他正打算靠边停车问路时,就看到一个鹅黄的身影撑着同色的雨伞,俏生生地站在前方路灯下,在昏暗的景色中,硬生生地化开了一笔暖黄的色调。
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口暖和和的,刚才的凉意似乎正在慢慢消散。
他不知不觉地把车停在了她身边,摇下车窗,对着一脸疑惑的她,叫道:
“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