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个动作,我还以为您已经达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呢。”
面对信房善意的调侃,信行感到脸上有几分发烫。
这自然不是因为那个下意识做出的,用手抹汗的动作——事实上,从开始到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放松感。
可能还混杂着一丝丝的满足感在其中也说不定。
让他感到有些许不好意思的,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评语。
若不是承蒙“那份记忆”的关照,平白无故多出了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自己恐怕完全不能做出如此的成就吧。
“造酒这可是过于高看我了,信行年少又是初阵,何德何能可以和明国的先贤比肩?”
这并不是故意的掩饰,而是内心深处实实在在的想法。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这样的话语,是明国还叫做“宋”的时候,一位贵人为了形容军阵当中,作为大将所需要的气量,而写下的东西。
——如今,自己的修为,距离那样的境界,还差的很远。
“岩仓势的这三个武士,似乎并不是一般的人呢。”
终究还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于深入的谈论,把目光集中在那三个“不幸”被临时作为人质的武士身上。
狼筅纵然没什么杀伤力,横扫的气势也足够的骇人,下意识做出闪避动作的三个武士,因为失去了重心又缺少武器,已经不算是什么威胁。
“要活的!”
佐久间信盛一声令下,甲组的小阵左右分开,位于最后的一个足轻走上前去,默不作声的将三个武士依次简单的绑了起来。
虽然说,他的本职工作,其实是收敛被整个组视为战功的,首级之类的东西。
至于如何扩大我方在南岸的立足点——这样的问题,在敌方士气已经受到严重打击的现在,换了任何一个不算失职的武士都完全能够处理,尤其是在自己的直属备队完整的渡过墨俣川,甲乙丙丁戊五个组也按照前二后三的顺序,防守能力进一步增强的鱼鳞阵以后,更没有哪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敢上来掂量这个目前可以算得上是怪阵的斤两。
在整个过程当中,岩仓的军势也并没有什么怪异的行为,他们似乎也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感到震惊,开始缓缓的后退。
“岩仓一方的士气已经被我方所夺,他们不会再有什么小动作了。”
信房仔细的观察以后,做出了以上的结论。
“这又是根据什么——”
正当信行忍不住想要提问的时候,对面的军阵发生了变化。正中位置的足轻开始向左右分开,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武士,连同一个随从,一前一后的走到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战场的中心位置。
“在下是岩仓伊势守殿下的笔头家老·山内但马守盛丰,敢问贵方军势是哪一位大人在主持?”
信行才注意到,那个随从手里所拿着的,正是象征山内家的“阴阳一文字”旗印。
“造酒,可以确定是但马守本人吗?”
以防万一,先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诈骗的计策在里面。
“在下作为古渡殿下的随从,曾经在清洲大评定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从声音和身高来看没什么问题,旗印也是真的。”
看样子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在下织田勘十郎信行,恭为这次接受武卫殿下之命,讨伐无道斋藤的尾张义师副将。请问山内大人有什么岩仓殿下的意见需要转达吗?”
策马缓行,前进到可以让对方明确注意到自己的位置。
同时利用造就的气势,先声夺人。
纵然彼此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也一定要装作完全不知道的样子——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知道才行。
称呼方面,毕竟山内盛丰的但马守仅仅是受领名,单纯的无视掉并不能说错。而且他的家格毕竟和弹正忠家相同,承认了以后万一被借题发挥,夺了指挥权怎么办?信行绝不能冒这个险。
但是干脆翻脸和岩仓硬碰硬的打合战,在如此的情况下似乎也不是好的选择——相信对方也有相同的意愿。
“毕竟岩仓和古渡并没有完全撕破脸,这个时候还是留下这些人的性命比较好,交涉的时候也可以作为余地。”
恐怕,这就是身在一线指挥的佐久间信盛,想要传达给自己的信息吧。
自己一方有大义,有名分,又有这么亮眼的战绩,就更不能在面对着他们的时候有任何的懈怠。
“这还真是失礼。敝上对武卫殿下的命令自然全无不从,只是当时偶感风寒,实在无法召集军势,因此晚了些时候——敢问古渡殿下何在?如今我也好率领这些人去阵参。”
那么,就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意才可以。
比如山内盛丰的这句话,看似平平常常的问候,实际上有效的规避了信行在自己的话语里所埋藏的陷阱。
而且,还顺便给信行挖了一个——只不过方法也过于浅显了点。
明目张胆的在欺我年少吗?
信行忍不住有点生气,但是随后又很快的安静下来。
愤怒是敌人,于事无补,而且有损养生。
“承蒙岩仓殿下关心,义军上下一切顺达——三河守不久之后就会来到这里,如果山内大人有意向阵参的话,还请将军势悄悄后退,留出可供我等休息的地方!”
大概是看出了信行想要表达的意思,信盛命令摆成鱼鳞阵的五个组,齐齐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按照如今的眼光可以说有着相当的气势,以至于岩仓一方的军势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小规模的混乱。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认为对方的年龄存在差距就想要在这方面为所欲为——这就是信行想要传达过去的信息。
“——信行大人,不愧是三河守殿下之子。”
对面的武士,在沉默许久以后,缓缓的退回到岩仓的军阵当中。
“全军,后退!”
连多余的场面话都省了——看样子父亲大人所交待的任务,算是较为圆满的完成了呢。
“恭喜信行少主——说起来山内大人并没有出口讨要那三名武士呢,该怎么办?”
回到临时的本阵当中,可以感受到并非直属于自己的武士们,明显恭敬很多的态度。
直到信房正式提问的时候,信行甚至还有着严重的不真实感。
“咳咳。造酒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感兴趣了呢。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努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得意,信行用听上去最为平稳的语气陈述着——当然,如果不把他的话语当中,因为情绪激动而带着的颤音考虑进去,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