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铮冷冷一笑:“乔伊先生坐拥千亿家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眼中的脏活累活,恐怕还是想把四海堂连根拔起,越早把你们这些潜在的威胁铲除越好!只不过这根骨头难啃了些,他才冒险勾结中山龙赤这样的黑帮头子,试图促成草州团和四海堂的火并为敌,借刀杀人!”
“是啊。”许劭廷脸现愁容:“他这个算盘虽然打的简单,却很有实效。据说草州团的总部在日本,但他们盘踞在洛杉矶本地的帮众也不下五万人!这是几十倍于我们的数字,无论正面交锋还是迂回周旋,四海堂都处于绝对的劣势,你亲历幸运酒吧的事,应该有所体会。”
吴铮想起那晚西塚壕介和横木健带领着黑压压的几百人,把酒吧围的水泄不通,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所以说……”许劭廷叹了口气:“乔伊走这一步棋,算是窥准了我们的要害。如你所言,他制造出这个局面,即使不能借刀杀人,至少也能从中渔利。中山龙赤的扩张计划里,本来就有阿凯迪亚、帕萨迪那和圣马力诺这三个区域,现在为了满足乔伊的要求,并不介意提前和我们展开刺刀见红的较量!”
吴铮缓缓点头,思忖道:“这样一来,四海堂终日被草州团压制,拉锯下去难免伤筋动骨、元气大失……乔伊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打击削弱你们的目的。再之后,一旦等来最好的时机,他调兵遣将,再联合草州团一鼓作气,那恐怕就……”猛的闭住了嘴巴。
许劭廷脸色铁青,定定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良久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沮丧道:“你有所不知,如果威胁仅仅是来自外部,四海堂没那么不堪一击;要命的是,我们内部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了!首先是没人知道我还有两个月可活,这个消息绝不能泄露;其次是轶城……轶城不久前神秘失踪,不但令我无法接受,帮会里因为这事也乱成了一锅粥!”
吴铮道:“据我所知,他的‘前任女友’索菲亚也在不遗余力的打探消息……廷叔,究竟发生了什么?”
“哎……轶城失踪的非常突然,什么信息都没留下。”许劭廷痛心疾首:“帮会里形成了两种声音:一半的人认为是草州团对他下了毒手;另一半则怀疑振邦野心太大,为了上位偷偷算计了轶城……但这两种可能都缺乏足够的证据,草州团方面矢口否认;振邦干脆连解释都没有,照旧不声不响的做事。”
吴铮下意识的看了眼大厅深处,欲言又止。
许劭廷淡淡道:“有话就说吧,他们早去了隔壁,没我的准许,断断不会偷听咱们的谈话!”
吴铮略略放心,说道:“廷叔,您是四海堂真正的龙头……霍轶城又和你情若父子,就算事发的再突然,难道没有丝毫的征兆和迹象吗?换句话说,您心里应该有个大致的判断!”
“听得出来……”许劭廷微微颔首:“你这句话意有所指啊!老头子当局者迷,不如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也好让我听个明白!”
吴铮淡淡一笑:“您哪里是当局者迷?其实是心里雪亮,对某些人的鬼蜮机心洞若观火!只不过四海堂现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正遭遇着莫大的危机,您为了维系大局,不能马上点破罢了。”
“噢?”许劭廷眉毛一挑,反问道:“你认为老头子油尽灯枯之际,还有这份能力和定力?”
“我不是认为,”吴铮看着他道:“我只是在说事实。”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稍微动动脑筋,便能判断出吕振邦就是真凶!草州团已经和四海堂势成水火,恶战持续下去会越来越惨烈,牺牲流血在所难免,他们真害了霍轶城不但没必要藏着掖着,还会高调的公之于众,因为折损掉这样一员重将,对四海堂的士气将造成沉重打击!”
许劭廷波澜不惊,点头道:“说下去。”
吴铮又道:“吕振邦则不同,此人心机城府太深了,并且阴鸷强势、冷漠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可能明明看清了大格局,却偏偏不想顾全,只为了能浑水摸鱼,借势登上高位。相比于平日里的风平浪静,现在无疑有个极佳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会轻易放过吗?”
许劭廷仰首倾听,面无表情,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振邦害了轶城?”
“是!”吴铮想了想,干脆的点头。吕振邦和他仅有的两次交集中谋定而后动,诡计迭出,一路给吴铮挖坑之余却偏又令他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在柳黛鳯的哭求下放弃了追究报复,每每想来都胸臆愤懑,郁郁难平。有此为鉴,他认定霍轶城摆明了就是被吕振邦暗算陷害的。
“好吧,那我也问你两个问题。”许劭廷淡淡道:“第一,轶城在8岁的时候就曾飞身把我从车轮下推开……有这份胆识和魄力,此后又一直跟在我身边历经了无数的腥风血雨,就算振邦真有害他之心,你认为轶城会毫无防备吗?说起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经验,轶城要是大师兄,振邦不过是个忝为末席的小师弟罢了!”
吴铮登时一愣,张口结舌。
“第二,”许劭廷又道:“你揣摩草州团的行事作风,似乎还略欠火候。能否深想一步:他们真害了轶城,说出来固然能打击我们的士气,但是偏偏就不说呢?会有什么结果?”
吴铮猛的脸上变色,鼻尖上沁出了小汗珠,颤声道:“那四海堂内部就会一直陷入互相猜疑、勾心斗角的复杂局面,矛盾渐渐加剧之下甚至会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这比找出真凶更加恶毒!”
许劭廷沉声道:“所以人人都像你这样臆断的话,就正中了敌人的奸计!等到形势演变成混乱不堪……那个时候,振邦是不是凶手还重要吗?”
吴铮哑口无言,背后也冒出了冷汗。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许劭廷看问题,比他深了不止一点半点。
“更何况每一个有组织的黑帮社团,内部都不会是铁板一块。”许劭廷叹道:“因为有形形色色的人参与,就会有形形色色的思想、言行、贪欲和目的碰撞交合,四海堂也不例外。一直以来,振邦是否有加害轶城之心不得而知;但他跟毅杰不和却是事实,两个人明争暗斗都想压过对方一头,嫌隙由来已久。”
“本来有我和轶城在,这点小矛盾很好解决。”他目光空滞:“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草州团的打压愈发猛烈,因为轶城突然失踪,他负责的阿凯迪亚区域很多营生已经失守过半,毅杰不得已带人支援,试图挽回些损失,但却险险把自己的有生力量折损到那里……”
吴铮愤愤道:“据我所知,还不是因为吕振邦这王八蛋见死不救,龟缩在他的酒吧……”
“振邦从未给出过任何解释。”许劭廷摇头道:“但我也不能就此指责他是错的。因为草州团不是一般的对手,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而且更强、更凶、更悍,组织严密、行动统一,就等着我们化整为零,分批去阿迪凯亚……这在实际意义上,和一点一点把实力添进无底洞没什么区别,振邦心知肚明,就是不想上这个当!”
吴铮又愣住了。按这个道理分析,吕振邦反而是对的?他采取的策略就是壮士断腕,忍痛看着阿迪凯亚慢慢沦陷,仍然保持按兵不动。因为他明白在这个区域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与其做无谓的牺牲,还不如把人手集结,全力看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扯的远点了。”许劭廷喟然长叹:“我不得这个脑瘤,可能还有一番雄心壮志,组织起弟兄们和小鬼子、乔伊狠狠血拼一场……但是现在已经万念俱灰。用不上两个月,轶城如果还是音信杳无,我再病发身亡,四海堂就会土崩瓦解、轰然倾塌。到那时候,恐怕都不用草州团和乔伊多做什么了,内乱就足以彻底毁掉我们!”
吴铮沉默不语,细细思忖局势,知道他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十九可能变成现实。
“所以今晚才会有我们这段漫长的谈话。”许劭廷看着他苦笑:“其他的事,我都可以看开、放下,唯独阿蓉,阿婥……当然还有轶城,这是我无法放下的三个人。”猛然间语气凌厉:“吴铮!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阿蓉的,也不可能眼看着坑害了她父亲的凶手在她身上把悲剧重演一遍,这与裕璜龙无关,对不对?!”
吴铮和他目光对视,郑而重之的缓缓点头:“对,我答应你!”
许劭廷的表情登时转为欣慰,说道:“很好!论硬碰硬,你可能打不过耀东;论心机谋略,你可能比不上振邦;论仁勇智信,你也未必超越轶城……但是,你身份清白,本性善良,并未真正进入敌人的视野,而且坐拥金珠土珠两颗裕璜龙的超神能力,这却抵得过他们几人的十倍百倍……”
吴铮道:“廷叔……”
“听我说完!”许劭廷一摆手:“如果你把自身的异能领悟到更多,融汇贯通,单兵作战能力将恐怖到无以复加,由你守护在阿蓉身边就是最佳的人选!这世上再不会有谁能伤害到她……如此一来,我应允义弘的承诺也就算办到了,去了那边,还能舔着这张老脸和他见上一面……”
吴铮越听越不是滋味,觉得他这“托孤”的意味既悲壮又酸楚,忍不住安慰道:“廷叔,你这么说未免太悲观了,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想想办法,也许局面终会有所改观……”
这句话还未说完,许劭廷突然自椅上滑落,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吴铮吓了一跳,弹簧般蹿起:“廷叔,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手足无措,连忙来扶。
许劭廷跪姿不肯挪动分毫,反而一把死死握住他的手臂,悲声道:“吴铮……老头子生来倔强,从未曾因为任何事下跪求人……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只有最后两个月的时限,轶城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四海堂生死存亡只在旦夕之间……你若不肯伸手帮我们一把,老头子死不瞑目!”
吴铮惊愕不已,结结巴巴道:“廷叔……你先起来说话。”
许劭廷连连摇头,泪水噼里啪啦掉落:“吴铮,老头子言不由衷啊!实话说,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什么退路了!自己这把老骨头无所谓,可万万担不起四海堂几千名弟兄的生死大计……他们都有妻儿老小,都有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权利,我一步错,不能步步错,到头来让这些人为‘四海堂’三个字搭上了性命!”
吴铮惶恐不安,支吾道:“廷叔,可是我……可是我……”
“没有可是!”许劭廷斩钉截铁:“你现在就是全帮上下唯一的救星!刚才你也说了: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想办法……这很简单,办法有的是,可需要站出来力挽狂澜甚至扭转乾坤的人选,只有你一个!”
吴铮的身形僵住。
这一刻,他已经领悟到许劭廷的全盘意思,神情凝重。
两人对视良久,他缓缓摇头:“廷叔……我能答应你保护好阿蓉,保护好许婥;但是要我公然混迹黑帮,甚至做个打手、头目,帮助四海堂攻城略地……对不起,我实在难以从命!”
许劭廷脱口就道:“你看现在的四海堂,还有半分‘攻城略地’的实力吗?我们节节败退,就快被乔伊和草州团逼上了绝路,连‘自保’都难以维系……”伸手一指:“甚至不得不提前启动这个隐秘的地下避难所,作为最后的栖身之地,求到你的头上不是为了逞凶斗狠,而是为了救命啊!”
吴铮再度沉默下来。许劭廷就算言语略有夸张,但从他描述的情况来看也大抵与现实相符。四海堂现在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纵然撑得住一时,在乔伊的财力和草州团的势力联合打压下,落败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更令人担忧的是,乔伊·拉蒂莫先生骨子里显然不是个仁慈的绅士,他想寻求这场胜利的性质并不限于打压、挫败,而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许劭廷说的没错,四海堂现在没的选择,已经被逼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