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依依不舍地拉着蒋蔚蓝的手:“我说这次趁着过年要去见见你养父母,你妈又说他们还不知道你认回亲妈的事,不让我去。要我说趁早说开了好叫我上门去谢谢人家,看看把我外孙女养得这么好。”说着摩挲着蒋蔚蓝的头脸,一遍又一遍仿佛看不够似的不肯放开好不容易得回来的外孙女儿。
蒋蔚蓝勉强笑笑:“外婆,我有难处。他们把我当亲生的养了二十几年,从来都没说过我是捡来的。冷不丁我告诉他们找到亲妈了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吴老太喟叹一声:“那你早去早回,初五你要再不回来我可亲自上门接去了啊。好歹回来陪外婆过几天年。”
“行了,妈。车快开了,让蔚蓝上车吧。”宋越茗截断母亲说不完的话头,“阿漠,帮蔚蓝把东西拿上去。蔚蓝,跟你哥上去吧,有事打电话。”
蒋蔚蓝咬咬唇,忍住了嘴边的话,跟着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康漠上车去了。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进站口吴老太的眼泪就下来了。苏锦忙掏出纸巾劝说到:“外婆别哭呀,蔚蓝只是回家过年,过几天就回来了。您这一哭叫蔚蓝看见了怕她连年都过不好了,您想她就给她打电话不就得了?”
吴老太忙擦干眼泪:“对对,阿茗你赶紧给我买个手机,我要天天给我乖孙打电话。”宋越茗郁闷了,之前老太太出门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自己说要给老太太买部手机带在身上她死活不肯,说手机有辐射不健康,如今又不怕辐射了?老太太既然都开口了那就买吧。
年前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实在不是个停留的好地方,等康漠出来说火车已经开走了,宋越茗就拉着老泪纵横的母亲一路哄着回家去了。看看到家了还在哭泣的老母亲,宋越茗无奈,只能拿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蒋蔚蓝的电话让老人家对着电话哭去了。
宋越茗揉揉抽痛的额角问康漠到:“你们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康漠耸耸肩:“新房装修又延期了,武前那个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者把做好的橱柜又给拆了,说他有了更妙的想法要重新改设计图。”
宋越茗皱皱眉:“这样怎么行?‘武龟毛’的名头我是听说过的,让他这么折腾下去明年你们都办不成婚事。不能等新房装修完再定婚期了。”扭头看着端来热饮的苏锦道:“过完年我正式上你们家拜访一下,早点把婚期定下来。”苏锦眼角扫了一下康漠,看见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悄悄皱了皱鼻子,然后对宋越茗轻声说自己会知会家里长辈的。
宋越茗啜了口香醇的热咖啡满意地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后天你的行程空下来了吧?”
“是。”苏锦坐到康漠身边恭谨地答到。
后天就是腊月二十四,按规矩要扫屋除尘。吴老太想着以后都跟女儿住城里了,干脆把老家的房子给彻底清理一遍,顺便把老头子祖上传下来的一堆线装医书都整理出来捐给图书馆,因此那天康漠跟苏锦都要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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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越茗在院子里翻晒整理那些父亲留下的医书,把有文献价值的线装古书分拣出来好送去图书馆。吴老太手里拿着抹布绕着堆满了正堂的旧书报、旧椅子、旧织布机、旧橱柜转悠,嗐到:“啊哟,阁楼里什么时候堆了这么多东西?瞧瞧倒都是好东西,全是实木的。可惜叫虫蛀得不成样子。”
苏锦围着围裙、戴着头巾捧着一堆书从阁楼里踩着梯子颤颤巍巍的下来,揭开口罩吁了口气道:“阁楼里满满登登的还有几口黑漆大箱子呢,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抬也不好抬。那铁锁都锈死了,得拿斧子把锁劈开,把里面东西弄出来才好把箱子抬下来。”吴老太忙去找来斧子,苏锦拎着斧子正要爬梯子康漠却探出脑袋来叫她去找结实的麻绳来,有几口小箱子比较轻,可以先吊下去。
“把绳子扔上来吧,你就不用上来了,把堂屋当间地方挪出来,好吊箱子下去。”康漠说完叫苏锦把梯子给搬走,梯子横在阁楼入口不好吊东西。吴老太又指挥着苏锦把那些已经变成破烂的旧家具弄到院子里去,来来回回几趟康漠已经把个黑漆小箱子吊了下来。
吴老太看着那个在空中晃悠着的小箱子激动不已:“唉哟,这是奶奶她老人家的嫁妆箱笼!多少年没见过了,没想到竟然收在阁楼里。锦丫头快去扶一把,千万别磕着了!”
苏锦赶忙上去把即将坠到地面的箱子扶住,让它稳稳落地。吴老太把积满灰尘的小箱子擦干净,苏锦才看出这原本应该是口红漆箱子,只是年头久了那曾经鲜亮的艳红漆色都沉淀出岁月的暗沉来。
吴老太忙把女儿叫过来:“阿茗快过来帮忙,把箱子抬过去。”
三个小箱笼被吊了下来。因为箱笼的钥匙早就遗失了,宋越茗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把几个箱子的锁撬了下来。吴老太抚着其中一个缺了个角的箱子感慨万分:“这个箱子是我刚嫁过来的那年帮奶奶搬东西时不小心磕坏的。我记得奶奶当时心疼坏了,说这里面装着她的宝贝,后来我就再没见过这个箱子。我还跟阿茗她爸爸问过,他说他也没见过箱子里的东西。后来我私底下还偷偷找过没找着。老太太去世了也没在她房里见到这个箱子,没想到竟是藏在了阁楼里。”
吴老太怀念而又激动的小心揭开了这个当年引起她十足好奇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箱子里精心收藏的不是她曾猜测的古董珍宝,而是一匣匣泛黄的老照片,有人有景,从画面看显然是按照时间分别收藏起来的。还有些旧信笺札记,有毛笔写的,也有钢笔写的,看落款时间跨度从光绪年间一直到解放后。
吴老太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拿起那张双人合影,吴老太怀念地抚着上面的人影:“阿茗你来看,这就是你曾祖。”
宋老太爷在吴老太刚嫁过来的那年秋天去世了,临走才发现老爷子竟然没有留下一张自己的单人照片,所有的影像都是跟家人的合影,因此不得不从一张旧照片上剪下一张作为遗像。只是后来所有老爷子的照片都被老太太收了起来,连剪下来做遗像的照片都被她拿走了,所以宋越茗从来没见过曾祖长什么样。
“没想到她竟然把它重新粘好了。”吴老太翻过那张被精心裱糊起来的双人合影,用上等丝绸裱糊着的背面用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苏锦轻轻念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越茗拿起一个匣子里的一张照片惊奇地道:“妈,你看,这照片上的人跟苏锦真像!”上面是两个梳着两把头穿着旗装的少妇。那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身形纤瘦,跟苏锦面貌十分相像,而另一位更年长一些的女子五官也与苏锦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丰腴一些。翻过照片,背面写着“光绪三十四年秋,寄小妹留念。姊荣希/荣肴”。下面还有一张三个幼龄女童的合影,上面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两手各牵着一个十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娃。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十来岁的少女是荣希,那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是荣肴,而那个五岁左右的女娃应该就是她们的小妹了,长得跟二姐荣肴很像,照片后面写着“光绪二十年春,荣希/荣肴/荣爻”。
“咦?这个荣爻应该就是你曾祖母。”吴老太指着那小妹道,“从前你曾祖母凡是要签名就画两个叉叉,我还以为是她不识字呢!”
“这么说苏锦家有可能跟我们家是亲戚了?你看她长得跟曾祖母和那位曾姨婆那么像。”宋越茗又翻出曾祖母跟曾祖年轻时候的合影来,二十来岁的曾祖母跟她二姐也是像得很。
吴老太拿着两张照片对着苏锦比来比去,直点头:“有可能有可能,只是这事没办法求证了。苏锦她爸爸不是身世不知的孤儿来的吗?”宋越茗抚掌肯定地道:“肯定是的!不然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张得那么像的人啊?”说完拉着苏锦的手笑道:“这就是缘分,老话都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抬头冲着头顶上的阁楼入口叫:“阿漠快下来!这有件奇事让你看看,真神了!你媳妇是我们家亲戚呢!”叫了半晌没听见康漠回答,宋越茗干脆搬过梯子来亲自爬上阁楼去,刚探出脑袋就看见康漠蹲在墙角里,捧着个奇怪的本子在那对着瓦缝里漏进来的光看。宋越茗没好气地喝到:“阿漠!”康漠显然被吓到了,手里的本子啪的一声掉在了阁楼的地板上,激起漫天尘土。宋越茗被呛得直咳嗽,忙捂住鼻子爬了下去。
康漠趴在阁楼入口处,讪讪地道:“叫我什么事?刚才撬开锁看见箱子里藏有几幅书画,一下子看入迷了。”
“行了,要看把东西弄下来慢慢看不好么?干嘛非得急在那时,在阁楼里哪看得清楚啊?”宋越茗拍拍满头的尘土,“有什么东西赶紧弄下来,这阁楼真该好好打扫打扫了,这么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