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书场
凤喜拉着花未,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到书馆的牌子,上写程氏书馆,想必老板姓程。京调大鼓是应归在这一类的。
凤喜站在书馆的门前,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中感慨不尽。刚要举步进去,突然从里面传出吵嚷之声,紧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被推了出来,摔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把大三弦。
凤喜向他望去,觉得面熟,端详了良久,眼神一亮,惊讶道,
“师伯,怎么是你?”上前搀扶起老人,激动得眼泪也流了下来。
那老人坐在地上,打量着凤喜,好久才讷讷地疑问道,
“你是……凤喜?”口气中颇多不相信。
“师伯,是我呀,你还能认出我来?”
“哎呀,凤喜,你不是嫁人了吗?怎么……”看着满面风尘的凤喜,眼神中露出疑问。
凤喜神色一哀,
“唉,师伯,一言难尽呀。诶?快来,这是我的女儿,未儿,快来拜见师公。”
花未惊奇地看着,走过来,恭敬地叫一声师公。
老人连忙摆手,
“不敢呀不敢呀,这是大小姐吧?”
凤喜把老人搀扶起来,走出围观的人群,来到旁边的一个茶摊儿,让老人坐在那里。
这个老人本是凤喜师傅的师兄,在一个班子里混了多年,后来人事浮动,班子里的人纷纷散去,互相也就没了音讯,不想在这里碰到。
老人本在这个书馆里拉大三弦,给大鼓书的艺人伴奏,如今年近七十,不时地弹出些错音,时间一长,书馆的老板便不高兴,今天竟然直接给撵了出来。
凤喜心中愤恨,拽起老人,
“师公,走,你来给我伴奏,看他们谁还敢欺负你!”
师公喜道,
“哎呀,这可了不得呀,凤喜,你重出江湖,一定会又掀热潮,走,我老头子也沾沾光。”
书馆里的老板见老头又走了回来,脸上立时现出怒气,刚要发话撵人,却一眼看到身旁的凤喜。
凤喜已离开这个圈子十多年,虽然大家知道她的名号,却已经没人能认得她。
凤喜昂然站在老板的面前,
“他是我的琴师,我是来这里唱京调大鼓的。”
“你?”世故圆滑的书馆老板,摸了摸光可鉴人的秃头,上下打量凤喜,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到我这里唱书?嘿嘿……你可看清楚了,在我这里走场的可都是有名望的角儿,可不是街头卖艺的人能来的。”
凤喜受到老板的讥诮,并没有生气,傲气地抬了抬下巴,
“常言道站着不如坐着,说着不如唱着,师公,咱们是不是该给老板来上一段儿了?”
师公利落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调试大三弦儿的调门儿,手稍微地迟疑了一下,向凤喜看去,这转眼间凤喜已有十几年没有唱了,不知这嗓子的调门可变了没有。
凤喜看出师公的疑惑,扭头道,
“师公,侄女儿虽然有十多年没上台了,但这嗓子可是一天都没有闲过,您老尽管比过去调高两个调子。”
“好嘞!”师公爽气地答应了一声,声音中透露着喜悦。
凤喜把镶金红鼓放到架子上,夹板声声,鼓点零星,一曲悠美甜润的《丑末寅初》,在大堂中豪气勃发地响起,
“丑末寅初日转扶桑,我猛抬头,见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它是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直冲霄汉减去了辉煌。”
这一嗓子亮出不打紧,堂中无论是艺人还是听客,都是懂行的,忽啦一声,全部围拢过来,惊怔地看着意兴高歌的凤喜。
师公的弦子也格外地卖力,花白的头发晃动着,应和着激昂的曲调儿。
当凤喜唱完“那些值更的人儿他沉睡如雷,梦入了黄粱。”这句时,把鼓板儿“啪”地一声扣在红鼓上,抬头看向书馆的光头老板。
光头老板一脸惊异地上下打量着凤喜,弯眉细目,面色微黑,圆脸薄唇,讷讷道,
“莫非你就是十年前红遍京师的黑凤喜?”
“老板夸奖了,不知凤喜是否有资格在你的书馆中唱上几天?”
“哎呀呀!难怪今天早晨一出门儿就碰到喜鹊枝头叫,没想到是凤喜老板驾到,棚壁生辉呀,莫说是唱上几天,就是您在这里唱上一辈子,我也在这里侍候着您。”
“好,有程老板这句话,那凤喜就要讨扰了!”凤喜抱拳。
书馆的程老板突然捡到一个金疙瘩,美得合不拢嘴,上蹿下跳,为了能把凤喜留在他这里,殷勤款待,吃住都安排在书馆的后院儿,还派了专门的使唤人,这还唯恐凤喜不满意。
花未背着小包裹,愣怔怔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为姨娘能有这样的气势而感到自豪,虽然她知道姨娘曾红极一时,但也没想到十年以后,刚一亮嗓子,就有如此的效应。有的听客已急着打听什么时候安排凤喜走台。
凤喜与花未在书馆暂时安顿下来,每二天,凤喜便开始亮台演唱,海报贴出场场暴满,一时间黑凤喜的名号又飞遍全城。
花未完全抛开千金大小姐的身架,穿着短衣小褂儿,每天提着茶壶在后台等候,听着凤喜醉人的声音,有时凤喜招呼才想起把润喉的茶水递上去。还有就是收起凤喜每天分得的份子钱。
随着凤喜名号的传播,许多达官贵人也纷纷来到这里听书,二层楼的贵客席已空芜了好久,现在也竟然夜夜有人订下包箱,来此如痴如醉地品听着黑凤喜甜润绕梁的声音。
因为黑夜白天的赶场,凤喜渐渐有些不支,决定要休息一天,程老板听说凤喜今天不唱了,大惊,急忙作揖哈腰,一脸苦相,求道,
“姑奶奶,您什么时候不唱都行,但今儿晚上您必须上台,您知道今晚来听书的是谁吗?是新来的十八路军师长啊。”
“呦?师长也来咱这小地方了?”凤喜闪眉疑问。
“哎哟哟,这不都是冲着您的名号来的嘛,谁叫您一张口就风靡全城了呢。”程老板极力说着好话。
凤喜虽然疲累,但还不能不顾着书馆的面子和程老板的难处,只好答应晚上再唱一场。程老板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晚间,天刚一擦黑,听书的人就陆陆续续地走进书场,凤喜巨大的海报张贴在最高处,成为这里最耀眼的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