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下山
夜色渐渐深浓,花未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传来崔妈妈轻微的鼾声。为了不让花未感到孤寂,崔妈妈每晚都和花未睡在一个炕上。
花未坐起身,掀开窗帘,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只飞蛾扑地碰在窗子上,发出轻微的闷响,花未看着在窗台上留连的蛾子,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王兴山指给她的那条下山路,她难道不能再走一遍吗?
花未想到此,精灵的眼睛眨了眨,向身旁的崔妈妈看了一眼,崔妈妈鼾声圴匀,还在熟睡中。窗台上蛾子又把沉重的身躯飞起来,在窗子上扑愣愣地打着轻响,吓得花未向它连吹气带瞪眼,怕它惊醒了熟睡的崔妈妈。
花未悄悄下床,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简单收拾一些东西,蹑手蹑脚地拉开门栓,向外溜去。
房外两个巡视的小土匪,因困倦靠在房前的树上打盹儿,没有发现墙根儿暗影下的纤弱身躯。
花未小心奕奕地移动着身子,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当她离开两个巡视土匪的视线后,像一只腾飞的小鸟儿,飞快地向山下跑去。因这山径已走过一回,所以轻车熟路,转瞬便消失在茫茫山岭之中。
乌云在凤陵镇的上空密布,眼看着一场山雨即将来临,避难归来的镇民们,忙着收拾屋外怕被雨浇的物件儿,呼声喝声远近回应。松田大队并没有来骚扰凤陵镇,大家悻悻然回到故居,有的还责怪两声那个叫三皮儿的翻译谎报军情,把大家弄得人心慌慌。
黑云越聚越浓,一道闪电,一个响雷,凤陵镇的地皮似乎都在抖动。大家仰首望天,知道这场暴雨小不了。
麻婆婆收起房檐下晾晒的干菜,向院门张望了两眼,这个动作已成为她的习惯,每当路过院门,她都会不自觉地在这里张望一回,盼着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那道门里跃进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实是让她难以承受,诺大的宅院,现在只有她和刘福儿两个人在看守,想到此,凄然哀叹一声。
麻婆婆抖了抖装满干菜的簸箕,用手胡拉一下,把下面不算干的菜叶子翻上来,只能等晴了天再拿出来晒了。
麻婆婆刚一转身,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娇喊,熟悉、亲切,
“麻婆婆!你回来了?”
麻婆婆倏然转过身,直愣愣地看向来人,眼泪瞬时涌上来,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
“小姐……”便说不下去,快速放下手中的簸箕,走到花未的面前,抓住花未的两只胳膊上下打量,眼神中流动着数不尽的牵念与挂怀。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可把我惦念死了,到处找你也找不到。”说着用袖子擦拭着眼泪。麻婆婆在刘家打了一辈子的工,受到刘家人善待,形同家人。
花未似是又见到亲人般,扑进麻婆婆的怀里,泣道,
“麻婆婆,我差一点就死了,这回是逃回来的。”
麻婆婆拍了拍花未的后背,安慰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咱屋里说去,这雨点下来了,亏你还能在下雨前跑回来。”
花未被麻婆婆送进后院花未的房间,这里曾是她与许自强的洞房,房中喜气犹在,红红的对联及双喜字闪着耀眼的红光,直刺进花未的心中。
许自强绝情的模样又浮现在花未的眼前,神情刹时黯淡下来,低下头,良久都没有说话,呆呆地坐在桌旁。她怎么也想不到,让她痴心至爱的丈夫,在她最困难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竟然惨忍地把她推了出来,把她逼上死路,这还是她的强子哥吗?
一阵心酸,苦泪上涌,迷濛了她的双眼。麻婆婆见花未突然不说话,坐在桌旁发呆,忙给她端上一杯水,暗然一叹,劝道,
“小姐呀,过去的事情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太过于责怪强子,男人嘛,都是这样,好面子。”转过身用袖子揩了一下眼睛。
花未使劲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脑中痛苦的记忆甩出去,抬起头,两朵笑涡被她强行推上脸颊,笑道,
“麻婆婆,我不想了,过去了。”
麻婆婆回身爱怜地拍了拍花未的肩,
“小姐大度,你这样我才能放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麻婆婆总是守着你,不离开你,知道吗?”
花未把头依在麻婆婆的怀里,埋了好一会儿,轻声道,
“麻婆婆,我的亲人一个一个都走了,我就剩下你了。”
麻婆婆听着花未动情的话,眼泪又下来,叹道,
“人生无常呀,小姐多保重才是,你好好歇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去,还没有吃饭吧?”
外面的雨稀稀落落地下起来,雨点硕大,砸在肌肤上还有些疼,麻婆婆随便拿了一件东西顶在头上,到灶间去给花未做饭。
花未吃罢麻婆婆做来的面汤,情绪也好了许多,拉着麻婆婆叽叽呱呱地叙说起她的经历。
刘福儿听说花未小姐回来了,也跑到后堂看望。刘福儿是刘府家养的下人,他的父母都曾在刘府为仆,后来双双病逝,刘福儿与花未的年龄不相上下,二人既是主仆,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所以花未见到他很是亲热。
花未心地善良,家道好时,虽贵为小姐,但从不欺压仆下,如今遭了这样一场灾,家道中落,就更没有半点大小姐的架子,看待麻婆婆与刘福儿如同亲人般。
凤陵镇在狂暴的山雨中受了一夜的洗礼,第二天,厚云散去,地面上河杈纵横,被雨水浸泡过的房屋树木,颜色更加深沉。
一声巨响,震醒还在雨夜里酣眠的凤陵镇居民,他们纷纷跑出门户,打听这巨响从何而来。一声差了声调的嘶喊从镇西传来,
“鬼子来了,快跑啊!榆树湾已被他们屠了。”
被暴雨困在山里的猎户,今晨雨停下山,路过榆树湾,发现那里已无生气,十几户村民的尸体,零零落落地四处趴伏着。女人更是凄惨,赤身裸体,**流血。
猎户狂喊报警的声音响遍全镇,更让镇民们慌乱不堪,当他们想再次逃离凤陵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小的凤陵镇已被鬼子围了起来。
花未还在熟睡中,就被外面急促的敲门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