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身青紫的李慕秋,林大嫂心疼得不得了。要说谁和这孩子感情深,除了朱元慎,便也只有她。这个孩子乃是吃她奶水长大,这般感情岂能一般?再加上自家孩儿骤然离开身边,感情的缺失,自然便转移到李慕秋身上。
她从灶边拾了根烧火棍,便往屋外走去,怒气冲冲地道:“敢欺负我们家秋儿!这帮小兔崽子,我保证不打死你们!”
林大同赶紧拦住她,劈手夺过烧火棍,喝道:“别闹了,难不成,你也学那帮孩子以大欺小?”
林大嫂想了想,亦感觉夫君言之有理,即便那几个七八岁孩童就在眼前,她又能如何?根本不可能下狠手打他们。但是,她的心中就是悻悻难平。
林大同知其已气馁,便说道:“既然朱兄弟将孩子托付你我照顾,我们自然要护他周全。以后,我们不妨盯紧些,省得那些孩子再欺负他!”
林大嫂只得颔首同意。
“秋儿!秋儿!”一位中年妇人站在李慕秋的床前,不断呼唤着他。
李慕秋睁大双眼,想将来人看得真切些,可不管他如何努力,却始终看不清她的面目。他不由试探说道:“娘?你是我娘?”
李慕秋的疑问,中年妇人似充耳不闻,她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已经睡了一万年,整整一万年。快快醒来!”
睡了一万年?可我明明只有五岁啊?李慕秋疑惑不已。
“你定是弄错了,秋儿只有五岁。原来你不是我的娘亲。娘亲,娘亲!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呀!”李慕秋不由痛哭起来。
中年妇人全然不理会他的呼喊,自话自说道:“快些起来,随娘去吧,以后,师门便靠你了!”伸手便要牵着李慕秋离开。
李慕秋拼命甩开她的手,用力大喊道:“不,我不去,我不去,你不是我娘,我娘已经死了。我要在家里等着爹爹回来!你走开!你走开!”
那中年妇人顿时化作烟云,消失无踪!
“秋儿!秋儿!”
李慕秋听到呼唤声,疲惫地睁开双眼。他的额头已微微冒出虚汗。
林氏夫妇站在床边,担忧地望着他。
林婶上前捏住他的小手,安慰道:“秋儿,你又做噩梦了?别怕,林婶在这里陪着你。”
李慕秋脸上闪过一丝亲近之意,“刚才我梦见有人要带我走,好可怕啊!我要等爹爹回来!”
“别怕,别怕,有婶婶在,没人能带走你。”林婶抱住李慕秋,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林叔林婶,我想爹爹了,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
“快了,还有几天便是年关,你爹便会赶回来!”林叔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头。
李慕秋掏出爹爹做的木偶,用手轻轻摩挲,仿似爹爹真的便陪在了身边。
如今,李慕秋已明显长高了许多。林氏夫妇照顾他不遗余力,待他便像亲生儿子般。
虽然林氏夫妇爱他怜他,但和爹爹相比,亲疏自然有些分别。与爹爹分开许久,李慕秋当然不会像依赖爹爹那般,依赖林氏夫妇,故而独立了许多,脸上有着其他孩子所没有的成熟。
之后的数日,李慕秋每日皆蹲守在镇口,从早至晚,望眼欲穿,时刻盼望着爹爹回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今年已是大年夜。然而,李慕秋却始终不见朱元慎的身影。
原本喧闹的鞭炮声,渐渐稀疏,最后全部沉寂。
月亮早已升上枝头,清冷的月辉照耀,带给大地一片冰冷凄清。他默默祈求,祈求爹爹平安归来。
夜渐渐深沉。而镇口却依然如故,寂静无声。
李慕秋脸上写满失望与悲伤!难道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我是不祥之人,会克死爹爹?爹爹再也回不来了吗?他不由轻轻啜泣。
陪在一旁的林嫂有些难受,她劝道:“秋儿,回家睡吧!或许明天你爹便回来了!”
“林婶,爹爹说过会回来的,可他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他真会被我克死吗?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爹爹,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呜呜呜……”李慕秋顿时放声痛哭,眼泪似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无论如何再也止不住。
他向来是个坚强的孩子,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从未哭泣。此时此刻,他却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哀哀哭泣之声闻之让人心碎。
林氏夫妇不断劝慰,可就是劝止不住。
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月光之下,一辆马车正奔向镇口而来。那马车速度飞快,然车上之人似乎颇为心切,仍自不断挥鞭,驱使马儿飞奔。马车所行之处,卷起漫天灰尘。
李慕秋闻得声音,顿时止住了哭泣,他用衣袖迅速擦干眼角,远远凝望在马车上,眼中满是期望。
“聿……”那辆马车戛然停在镇口,马车尚未停稳,那人便欲闪身跃下车辕。
“扑通”一声,那人一个不稳,便扑倒在地,他又飞快地爬起身子,张开双臂朝着李慕秋奔跑而来,声音颤抖地喊道:“秋儿,秋儿,爹爹回来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李慕秋内心充满喜悦,他张开小手,兴奋地冲过去,“爹爹,爹爹!真的是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秋儿,我也好想你!”
朱元慎蹲在地上,紧紧拥着朝思暮想的孩儿,他感觉从未如此幸福。
过去的一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个孩儿。五年来朝夕相处,让父子二人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在彼此的生命中,对方已成为不可或缺的部分。一年的别离,却将这个整体生生割裂,怎能不教他牵挂?怎能不教他心疼?
此刻,父子再次相见,朱元慎的胸臆间,荡漾着从未有过的激动,紧闭的双目溢出点点晶莹。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父子二人终得相见,那场面让人心碎,林氏夫妇便默默离去。
良久之后,父子才缓缓分开。
李慕秋看着爹爹眼角的泪痕,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帮他擦拭。
自家孩儿已懂事了许多,脸上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坚毅。朱元慎暗忖道:他真的已经长大了!
“秋儿,你在家还好么?”
“爹爹,我过得很好。林叔林婶都待我很好!无论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着给我呢!”李慕秋隐去村童欺负之事,他不愿让爹爹担心。
朱元慎定定望着他,郑重地道:“秋儿,你一定要记住,若是没有你林婶,便没有你。等你长大了,可要好好报答他们,知道吗?”
“孩儿省得。爹爹早就说过,我小时候是吃林婶的奶水长大的。要不然,孩儿早就饿死了!”李慕秋在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一个赃兮兮的小布包,递到朱元慎面前,“爹爹,给你!”
朱元慎一愣,满脸疑惑道:“这是什么?”
李慕秋俏皮一笑,“你的生辰礼物啊!快点打开看看!”
李慕秋曾许诺给自己生辰礼物,朱元慎早已忘记。此刻经他提及,方才想起。没想到,自家孩儿用心良苦,始终不曾忘记此事。
朱元慎不由爱怜地摩挲着李慕秋的头顶。
他将小布包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泥人。那泥人与自家孩儿倒有七八分相像。
“爹爹,这是我跟泥人师傅学的。秋儿捏了好多好多,只有这个好点。以后爹爹出远门,便可以带着它,让它代秋儿陪着你。若是想秋儿了,便可以拿出来看看,就不会那么难过了!秋儿难过时也一样,看着爹爹做的木偶,秋儿果然便好多了!”
朱元慎心中酸楚,他默默地包好布包,将它贴身收在怀中。
他轻轻地抚摸李慕秋的脸,心中不由纠结,不断盘问着自己,将孩儿托付于他人,衣食无忧却孤单寂寞,这样对他好么?
朱元慎苦苦思索,不得其解。
李慕秋忽然问道:“爹爹,鬼子是什么?”他想起那些孩童的话,便想弄个明白。
“你说什么?”朱元慎以为听错了。
“孩儿是鬼子吗?有人说,孩儿生下来克死了娘,以后还会克死爹,这是真的吗?秋儿不要爹爹死!”李慕秋脸上怯怯地问道,情绪变得非常低落沮丧。
朱元慎脸色凝重。过去这一年,或许并不似表面那么平静,应该发生了些事情。否则,自家孩儿又怎会知晓鬼子之事?
他略微思忖,便已想到了原因。
当年娘子产下鬼子之事,长天镇人尽皆知。前些年,他待在镇上照顾孩子,那时便有许多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此时他外出行商,镇上之人岂不更加肆无忌惮?他可以不在乎流言,然而自家孩儿已明白事理,又岂能不在乎?
顿时,朱元慎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后绝不将孩子单独留在长天镇。
可是,秋儿听信传言,以为是自己克死娘亲,必然负疚极深,自己定要想个法子,改变他原有的想法,绝不能让他再自甘轻贱。
思忖既毕,他便决定将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清楚意识到自身的非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