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拜师
阮府,外院客房。
阮黑走的很快。他走路得步伐有大有小,但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节奏,使得他向前移动的速度很快。卢猜是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的。
一路他都很紧张,不知道阮黑要带他去哪里?要去干什么?没想到“黑叔”直接奔着自己睡的客房就来了。
看着那个小孩在自己的示意下,战战兢兢的在自己对面坐下,阮黑才开口道:“我叫阮黑。是我把你带回这里的。”他看了看卢猜头上包着的纱布,接着说道:“想必你也知道,前些天老太爷生病,所以,我们也都顾不上你。昨天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一回来,就交代我代他们来看看你。他们过两天会亲自过来。”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在他们过来之前,我必须找你先弄清楚一些问题。你······听明白了吗?”
没办法,大少奶奶本来是说今天就要过来看这个小孩了,在自己的劝阻下才同意过几天再来。身为阮家的保镖,当然以保护阮家人为第一要务。
虽然通过这段时间下来的调查和观察,面前这个小孩与帕茶家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从这个小孩身上似乎能看到自己小时候流浪的影子,那种坚毅的神情让自己感到很亲切,但是,那天撞车的时候······
想到这,阮黑在心中叹了口气:“你叫卢猜,今年12岁。8岁时父母死于缅甸军队的炮火下。你跟随你村里的人逃到清盛区境内,然后开始流浪。你还有一个妹妹,叫苹果······我说的对不对?”
以阮家在清莱府的势力,要调查一个人的来历并不难,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生活在自己地盘上。对于一个12岁的小孩来说,他怎么可能明白做为清莱府两大家族之一的阮家的势力有多庞大。看着卢猜由于惊讶而张大了的嘴巴和慢慢变得通红的脸,阮黑的嘴角向上翘了一下,正要说话,卢猜突然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语声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们···能够查到······我妹妹的下落吗?”
阮黑微微皱眉,看着卢猜,不答反问:“那天你是故意让我们的车撞的?为什么?”
卢猜还没回过神来,这句话仿佛一个霹雳,直接又把他劈懵了。自己刚还想着让人家帮忙查查妹妹的下落,哪知道,人家连自己“碰瓷”的事情都知道了?自己还自以为聪明,看阮家人这么多天没动静,认为他们不会怀疑那天撞车撞得蹊跷。
看着阮黑脸上玩味的笑容,卢猜牙一咬,心一横,反正自己的本意就是想讹点吃饭的钱,现在不仅白吃白喝了二十天,还不用一路流浪到清莱府,值了。索性实话实说了,便从当日见到寺庙的僧侣开始,一五一十的把当日的情景和自己的本意都说了出来。
阮黑一直在仔细观察卢猜,从听到自己那句话的错愕,到解释受伤只是意外时的坦然,这个小孩的神情都不像作伪。他说的跟自己调查得到的消息也很吻合。关键是,阮黑自己小时候也流浪过,知道其中的艰辛,所以他认为,一个人为了吃饱饭生存下去,所做出来的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
想起当时这个小孩昏迷前还给了自己一个诡异的笑容,不禁有些好笑:“你这小子真是邪行啊。好了,这件事到此打住,大少爷那边我会去解释。不过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特别是大少奶奶那边,她一向心善,不懂得这些歪门邪道的。过几天他们要是来这边看你,你不要提这件事了······就当我们都不知道好了。”
卢猜点头“嗯”了一声,他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即使阮家全家都知道了这件事,把自己赶出阮府也无所谓,反正卢猜也明白,这么多天的好日子是捡来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
阮黑交代完,起身就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卢猜拦住了:“呃······坤啊黑(坤啊是敬语,先生、小姐、太太的意思。泰国人的称呼习惯是坤啊+名字,代表某某先生,而不是坤啊+姓),能不能······能不能请问一下,您有没有······有没有我妹妹的消息?”
阮黑看着卢猜满脸堆笑,边说边吞口水,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不禁有点诧异:“调查只是针对你的,你妹妹我没有过多的关注,好像四年前跟随军队,也回到了清莱府。”
“那······您能不能帮我查查我妹妹现在的下落。”卢猜两眼放光,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没错,进入清盛区赶走缅甸军队的,确实是清莱府驻军。
“这······我尽力吧!”阮黑有点为难:“虽然阮家势力庞大,但还没渗透到军队层面。军队一直以来都是国家的禁脔,军队的军官一般也是出自王室和贵族,而清莱府驻军,则一直是帕茶家的势力范围。虽说帕茶家是没落的贵族,但还是贵族,有好几个家族子弟在清莱府驻军任职。”
“坤啊黑,还请多帮忙留意一下,谢谢了!”阮黑双手合什行礼道。听了阮黑的解释,虽然有点无奈,但还是有希望的。
看着眼前这张略显稚嫩但又带着坚毅的脸,阮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你以前练过拳术?跟谁学的?”
“是的,以前跟我父亲学了几年,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您怎么知道?”卢猜扰扰头道,对阮黑那似乎无所不知的能力已经有点免疫了。
“你喜欢练拳?我看你这段时间都没出去过,每天都去演武场。那两套拳术也练得有模有样的。”
卢猜无语了,连自己这些天的两套拳术练习的怎么样都知道,难道这位“黑叔”有偷窥的癖好,躲在院子的哪个角落偷看自己练拳?这些天下来,自己可从没在这个院子以外的地方练过拳术。
看着卢猜无语的样子,阮黑的黑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这个小孩练拳的底子还不错,手大脚大,体格匀称,是块练拳的料子。如果离开阮府,他以后也是继续流浪,还不如······关键是这小子对自己的脾气,不像那个小少爷。唉,想起那个小胖子,阮黑不禁有点头疼。
他伸手拍了拍卢猜的肩膀,说道:“好好练。”转身离开了房间。
卢猜送到了门口,看着阮黑离去的背影,再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是该吃早饭的时间了。天气很好,一切都会有希望的。看见给自己送饭的阮三管事和阮黑互相行礼后,交错而过,向自己大步走来的时候,卢猜这样想到。
阮黑和阮三行礼后,大步离开了客房院,他要去找大少爷。怀疑这个小孩是故意被车撞的事情后,他就告诉了大少爷。现在知道了事情原委,自然也要去汇报一下。
大少爷现在应该是在老爷那里,老爷昏迷了好几天,昨天醒来后开始能喝一点清粥。佛祖保佑,老爷的身体能早点康复!阮黑一边想着,一边向着阮老太爷住的院子走去······
三天后,中午午饭后,阮府客房。
卢猜迎来了这二十几天人数最多的一批探望者,阮祖一家三口,阮黑,阮天猜,以及阮大和阮三兄弟。
客房本来就不是很大,装了八个人后就显得有点拥挤了。阮三拿来了几张椅子,众人分成两排,对面而坐。
待阮黑将在场众人一一介绍给卢猜后,阮祖才面带微笑的指了指卢猜头上的纱布,开口了:“卢猜,你头上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怎么还包着纱布?不会是知道今天我们要来,特地包上去给我们看的吧?”
“哈哈!”阮天猜不由得笑出声来,其他人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一句玩笑话顿时调节了现场的气氛。
卢猜也尴尬的笑了笑,张张嘴,刚要说什么,一旁的大少奶奶适时的插口道:“是我要求让他继续包着纱布的,头部伤口容易感染,还是小心点好······你都不关心这位小客人的情况。”大少奶奶嗔怪的看了阮祖一眼。
“是啊,这么多天了,都没有时间过来看看小客人,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啊。招待不周,是我们的不是了,还请小客人见谅了!”阮祖自嘲般的笑了笑,站了起来,合什施礼道:“对于这次的事,我在这里,对小客人表示歉意了。”
坐在旁边的阮大也连忙站了起来:“这次主要是我太心急,车开的太快。该是我向这位小兄弟致歉才对。”说完也合什行礼。
卢猜赶忙也站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站着的两人,正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实话,却看见坐在对面的阮黑看了大少奶奶一眼,又对着自己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卢猜暗自吞了吞口水,开口道:“不敢当,不敢当,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给各位带来麻烦还要请各位多多包涵。”他弯腰合什朝四周团团转了一圈:“我在这好吃好喝了二十多天,大少爷还说招待不周,莫非是要把我养胖了才算吗?”
“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阮祖和阮黑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这小孩不简单啊,那句走路不小心云云,分明是说给他们两个听的,别人还意会不到。
阮祖带头就坐,阮大和卢猜也都坐了下来。坐最边上的阮天猜才蓦地反应过来,“蹭”的站了起来:“好啊卢猜,你是在说我吗?”
“扑哧!”这回是阿兰最先笑了出来,反应过来的众人也不禁莞尔,阮天猜可不是被养胖的吗!
“没有没有,我可没有说你胖!”卢猜虽然连连摇手说没有,可脸上的笑意分明写着“说的就是你。”
看见阮天猜还要不依不饶,阮祖冲他摆了一下手:“好了!坐下。”又对卢猜道:“听黑哥说,你在找你的妹妹?你怎么会跟你妹妹失散的?”
大少奶奶也接口道:“是啊,说出来听听。看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不!”
卢猜一听阮祖夫妇过问这个事,顿时有点激动。看来还是有希望让阮家帮忙打探妹妹的下落的。不由得感激看了阮黑一眼,吞了口口水,才慢慢开始从自己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讲起,讲到战火突然降临,讲到父母双亡,自己与妹妹失散,讲到自己这几年四处流浪,打探妹妹消息的艰辛。
待到卢猜讲完,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不由自主的滴了下来。而阮天猜和阿兰的眼眶也都红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和他们同龄的卢猜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活得那么艰辛!他们不约而同的暗暗的下了决心,以后出门,要对那些流落街头的流浪儿好一点。
几个大人也嘘唏不已。大少奶奶在卢猜讲述过程中,就陪着卢猜掉了不少眼泪,红着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她眼中,丈夫就是天,应该有能力可以帮助卢猜。
对于妻子的“无声的请求”,阮祖颇为无奈,和阮黑对视了一眼,才点点头开口道:“这件事不太好办······时间过了四年,而且军队那边······”他顿了顿:“这样吧,我会让人留意军队那边,有什么消息会告诉你的。”
卢猜“蹭“的站了起来,双膝一弯,双手合什放到胸口,又平摊开来放到地上,拜了下去:“多谢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他找了四年,深深地意识到了,单靠自己一个人,要找到妹妹实在很难。现在阮家愿意帮他找,使得找到妹妹的希望放大了无数倍,他可是见识过阮黑“无所不知”的能力的。
他没有说什么“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之类的话,四年的流浪生涯教会了他很多东西。自己身无长物,阮家帮自己的忙,自然不会是看上自己的什么东西了。这份大恩只能记在心里,有机会一定要报答。
阮祖夫妇连忙伸手虚扶卢猜:“哎呀,这孩子,行此大礼做什么,要折寿的啊!”泰国人认为,人的头是神灵聚集的地方,其他人不能触碰。因为跪拜时要将头颅冲向对方,所以人的一生只能跪拜天地、佛祖、国王、父母、师傅,如果跪了别人,那是要折自己的寿命的。另外,除非你本人同意,否则其他人不能触碰你的身体。因此阮祖夫妇只能虚扶卢猜,而不能真的去扶他。
卢猜缓缓地站了起来,静静的看着阮祖夫妇,过于激动,心情反而变得平静。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是小事一件,但对于自己,找妹妹可是一件大事。
阮祖夫妇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卢猜会行跪拜大礼。阮祖右手伸出,掌心向下压了压:“坐,有什么话坐下说。”
三人分别坐下,房间内的气氛却有些冷场。阮祖只好再次开口:“不知道你接下去有没有什么打算?”
卢猜不由有点发愣,是啊,本来自己是打算,离开阮府后,自己一边流浪,一边继续打探妹妹的消息。现在,阮家答应帮忙寻找妹妹的下落,以阮家在清莱府的势力,似乎没自己什么事了?
定了定神,卢猜才委婉的开口道:“其实,前些天知道这里就是清莱府区的时候,我就想出去打听一下我妹妹的消息。我在这里也待了很多天了,今天正好大少爷大少奶奶过来,我就在这里向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辞行了,明天我就打算离开贵府。这些天承蒙照顾,感激不尽!”
卢猜又一次站了起来,合什行礼。大少奶奶急道:“你不能走!你的伤还没好!”
“好了。”卢猜笑了笑:“不信你看。”伸手便将头上包着的纱布解了下来。但见右边额头的伤口上,有一块约2寸长的,黑中带红的结疤。
“哎呀!”众人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阮天猜跳了起来:“你别走啊,我还想找你一起玩呢!”
对于这个小胖子的大条神经,卢猜颇觉无奈,只好朝他笑笑。阮天猜一怔,看没人应和自己的说法,连阿兰都有点鄙夷的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貌似“玩”并没有比“找妹妹”重要。
一旁的阮三也开口劝道:“卢猜小兄弟,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大少奶奶说头上的伤痕容易感染的。你还是留下来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对对对,很容易感染的。”大少奶奶连连点头:“你要是走了,感染了怎么办?”
“没事的。”卢猜冲他们俩人笑笑:“我前两年头上也受过伤,都没用药,结疤了就没事的。”
看见卢猜似乎去意已决,阮祖颇为意外,看了看阮黑,刚想开口,一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是走了,我们要是找到你妹妹怎么办?去哪里找你?”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阿兰突然说话,让众人都觉得很意外。卢猜也是愣住了。是啊,人家辛辛苦苦帮忙找妹妹,要是找到了,自己却不见了,难道还要人家再去找自己?要找一个人很难的!
看见卢猜被阿兰问的哑口无言,阮天猜赶紧又跳了出来,这回直接就跳到了卢猜的面前:“是啊是啊,你还是留下来吧。不然要是找到你妹妹却找不到你,那不是很麻烦?”
“那······我留下来做什么呢?”卢猜盯着眼前的阮天猜,平静的问道。
“做······”阮天猜被问得瞠目结舌,挠着头向四周望去,打算搬救兵了,却正好看见了阮黑,不由灵机一动:“你可以留下来练拳啊!你不是很喜欢练拳?可以跟着黑叔练拳啊,黑叔拳术可厉害了。”
卢猜看向阮黑。阮黑和阮祖对视一眼,没有表态。没想到小少爷误打误撞,把自己和大少爷的打算先说了出来。
阮祖适时的开口了:“是啊,你可以留下来练拳的。黑哥前几天还跟我说你身手灵活,是个练拳的好苗子。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就留下来跟着黑哥练拳,给天猜做陪练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卢猜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才继续道:“每个月,就领3铢的零用钱吧。”
3泰铢,是阮府一般家丁小厮的月例,也就是工钱。阮祖说这句话,意思就是要让卢猜成为阮府的家人。从阮府的角度来说,也不可能接受,培养一个不是阮府的人,这样的事情发生。阮祖和阮黑是怕卢猜少年心性,心高气傲,不愿成为阮府的下人。因此阮祖说完这些话后,两人都在观察卢猜的反应。
卢猜听明白了阮祖的意思,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四年的流浪生涯,早就教会了他生活的现实和生存的艰辛。阮家能帮着做自己寻找妹妹的下落,对卢猜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果自己要留在阮家,阮家不可能白养着自己。只是······
卢猜犹豫着,终于还是决定问一下:“那个······呃······不用签卖身契吧?”
“哈哈哈哈······”众人没想到他犹豫半天是在犹豫这个,不由一阵大笑,连阮黑的黑脸上都露出几分笑容。
“不用不用,”阮天猜赶忙接口道:“又不是叫你卖身,是叫你当我的陪练。嘿嘿,就你这个小身板,还是跟黑叔多练练吧。我可是学了三年了,嘿嘿,小子,叫声师兄来听听。”
卢猜看了看洋洋得意的小胖子,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阮黑,突然福至心灵,朝着阮黑跪了下去:“徒儿拜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