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我仿佛听见有琴声,若有若无。婉转之时,犹如一位素衣飘飘的女子,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刹那间,曲调由婉转转为激昂,我感觉我置身玉门关外,看着滚滚硝烟,看着千军万马缓缓走来。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最是无暇,风流不假。”
……
“风流风流,随风流逝……”
……
所有的声音都忽远忽近,若有若无,当我想要听清是从何方传来,却又渐渐消失了。倏地,我看见眼前瞬间燃起大火,火舌吞噬了眼前整座琼楼玉宇,周围哭喊声,逃亡声响成一片。火舌好似舞女们飘扬的水袖,又似地狱而来的恶魔,将一切幻化成灰烬。
地上残肢断臂散落一片,血染红了大地,整个大地被笼罩上了一层妖艳的红色。那些人,有的已经面目全非,有的已经被掏出内脏,有的已经在火焰之中化成焦骨。
我一步步后退,大火却一步步逼近。渐渐地,远处的琼楼玉宇被火焰烧成灰烬,大火犹如一头游龙冲到了我的面前。火焰将我团团围住,我整个人仿佛沐浴在火中。火舌将我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我四处躲闪,却避之不及。
周围有手探进圈子里来,拽住我的长裙,我一躲,裙摆瞬间被撕裂,我下意识地后退,却又感觉身后有一只手将我拖住,使劲的拉扯。周围的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我听不清他们在哭喊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他们在叫我的名字。
火焰似乎要把我吞噬,无数双手似乎要把我拖出火圈。
“啊——”
我挣扎着爬起,只感觉脑袋中是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望向四周,一切都是原本房中的摆设,月光的清辉透过纱窗斑斑驳驳地散落于地,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息。我惊恐地望着这一切,还没有从方才的恐怖之中回过神来。
“殷公子,有恙?”屋顶一个身影直线降落,定定地落在我的床前。程景翊双手环抱,腰间一把佩剑在夜光之下熠熠生辉,他的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英气,即使是在黑夜之下依旧能感受得到。
我倏地扑了上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扯住程景翊的胳膊。在黑暗之中,能碰到一个足以信任的人,便已经是老天对我的眷顾。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只感觉我的身体不停得打颤,我依然感觉火焰缠绕着我,绕的我窒息。
程景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我把他的胳膊拉得多紧多疼,他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许久,我才从那梦境之中回过神来,扯住程景翊衣袖的一双手缓缓松开。伸手抹脸,发现已是满头大汗。我自知有多失态,嘴角扯起一丝苦笑,抬头望向程景翊,幽幽叹了口气道:“无碍,不过是做噩梦罢了。”
其实我根本不用担心程景翊会发现我的女儿身,虽然他日夜不离地跟着我,但我也是日夜不停地穿着男装,睡觉亦是。除了芸娘在为我梳洗的时候会喊几句“小姐”,我恐怕真的要忘记了,我是一个女子,一个貌比无盐的女子。
程景翊闻言,大步向着房中的木桌走去。我以为他会走,但我随后便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一个精致的小杯便递到了我的面前,波光阵阵。
我怔了怔,接过他手中的茶杯,轻抿一口,凝神盯着杯中茶水光圈阵阵,我轻启道:“将你初见我时的那句话说一遍。”
“程家愿为殷家效劳,直到永远。”他垂眸淡淡道,把腰间的佩剑握在手中,向我鞠了一躬,以示衷心。许是发觉我正幽幽地望着他,抬眸望了我一眼,“公子,有何不妥?”
我靠在床榻之上,看着他坚毅的双眸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只是勉强点了点头。我听了这句话,感觉心中感受得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他应是知道,我要的并非这一句。
嗤笑一声,慵懒道:“程家?殷家?我怎知你要为何人效劳。”
“程景翊愿为公子效劳,生生世世,不离不弃。”说出的话字字铿锵,的确让人感觉坚定不移。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吹得他墨色长袍随风舞动,发间束发的飘带飘逸到我面前,好生潇洒。
我不求什么,只求心安。
有时回想自己的一言一行,却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瓷杯递到他的手上,我一掀被褥,转身又睡。可我又哪里睡得着?一闭眼,漫天的火焰似要把我吞没,琴声、话语、哭喊,混合在一块向我袭来,真不知道我脑中怎么会有这些鬼东西!我坐起来,不再打算入眠。
扭头之际,却发现一个修长的黑影待在我的床前,惊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地站在那里,我看见他腰间的佩剑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此之人,世上再难有第二人。
他竟还未离开。
“程兄可是吓到了我呢。”我佯装漫不经心来掩饰心中的恐慌。我蹙眉,以往程景翊在屋顶上走来走去也就罢了,如今竟一直待在我的床头,当真是让我寝食难安。我到底是女儿身,如今被他这样看着,自然羞愧难当。
许久,程景翊依旧静静地站在哪里,一动不动。我微微挑眉,略微尴尬地指了指窗外一轮银盘,笑道:“明月当头,已经是深夜,程兄不必如此守在床前,累了一天,也该去睡了罢。”即使不去睡觉,也不必如此守在我的床前。
方才我做了噩梦,自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但如今我只想坐在床前发发呆,若是一举一动受人监视,实在是难受。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他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字字铿锵,比方才的一席话还要坚定三分。
我凝神望着他的双眸,就好似夜空满天繁星最为璀璨的那两颗星,跟寻常少年的眸子一般,却是多了几分坚毅。
伸手,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第一次如此真心地称他为兄弟,其实以往都是带着戏虐的口吻。我笑道:“不枉程兄一称。”
果真……够兄弟。
许多年后我才恍然发现,我错过了他眼底一股莫名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