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兄,今日可是上元,外面热闹非凡。你也不出去看看?”我像往常一般倚在桃花树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竹简,望着如墨的天空,被全城之中妖艳的灯火点明,果真是一场盛世繁华,“现在街上姑娘多,程兄恰好出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也好了却你父母的一桩心事。”
他只是拱了拱手,声音平淡至极:“殷公子说笑了。”
我把目光从墙外移回,望着眼前的男子,颇感无奈。此时的他身着一袭黑袍,乌黑长发高高束起,威风凛凛。我最喜欢他腰间的佩剑,一拔出来寒光闪闪,削铁如泥,可他就是不让我玩,怕我伤了自己,我只笑他小看我了。
其实他一直都小看我了,自打父亲许我进出的后一天,他就跟在我后面,如影随形。我睡觉他跟着,惊除我一身冷汗;我看兵书他也在一旁,时不时提点一二。我倒很是好奇,他受了父亲的什么大恩大德,值得他像侍卫一般的跟在我身后保护我。
我莞尔,将竹简放置一旁:“我可没有说笑,程兄如此一表人才,还愁没有姑娘喜欢?芸娘跟我说过,娶亲什么的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兄可别到时候,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回家。”
程景翊望了望我,又望向墙外的烟火,终是不语。明艳的烟火照耀在他俊美若刀削的脸庞,忽明忽灭。他望着烟花,我却望着他,有着片刻的失神,但随后我又笑了,我笑我自己。
许久,我笑道:“也罢,程兄你不出去,我可要出去瞧瞧。”
上元节果然热闹,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人潮涌动。街边各家铺子挂上了各色各样的花灯,美不胜收,放眼望去全是红彤彤一片,灼伤了我的眼。我索性望天,天空挂着一轮银盘,即使身处繁华热闹之处,却依旧让我感觉宁静至极。我昂着头缓缓走着,全然不顾身后的程景翊。
我知道他不会和我并肩而走,他一直都远远地在我身后跟着。以前有好几次,我以后摆脱他了,可一回头才发现,他正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本想去看看碧云,哪知她的茶铺上元节不开张。我撇撇嘴,转身要走,却发现身后黑色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我一下子慌了,这几天被程景翊跟惯了,如今他一下子消失,就像自己影子不见了一般。
“程景翊!”
我的声音刚出口便被埋没在这喧嚣之中,感觉我的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声音般。
倏地,一张放大的俊脸摆在我的面前,他修眉如剑,目如朗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不可侵犯的贵气。比程景翊还要俊美三分,令现在男装的我好生惭愧。他单单是弯腰打量我,脸上略带不屑。
我最恨的便是别人轻视我,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
“原来是你。”他一挑眉,一下子地笑出了声,爽朗而灿烂,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如玉般温润白暂。
我猛的抬头,直视他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眸,淡淡道:“我从未见过公子。”踏一步上前,他却一下子将我拦住,修长的身形挡住我的去路,我怒道,“烦请公子让开。”
他从容地在我周围踱步,悠悠瞧了我一眼,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我挑眉,他脸上的笑意更甚,折扇戳了戳我的眉心,道,“若非我,恐怕不慎失足的是你,溺于水中的——还是你!”
举手抬足之间,带着一股俾睨天下的贵气。我心底冷哼一声,这般一个笑容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男子,说出的话,竟是如斯狂傲。
我愣了一下,抚上他方才点我的地方,并未与他争辩。我突然想起当初在西湖河畔,那可称得上是天籁之音的琴声,和那个浑身贵气身着月白色长袍如谪仙般的男子。如此难忘的情景,我竟然在那一天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那倒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了。”我微微一俯身,拱了拱手。
“举手之劳罢了,”他“啪”地一声将折扇合拢,顺势挑起我的下颚,狭长的凤眸微眯,脸上的笑意更甚,“相逢即是有缘,公子如此,反倒是生疏了。”
“传闻说前几日冷不防冒出一位殷公子,被关家中十余年。我倒以为是什么傻笨呆痴之人。”顿了顿,他转身望向我,眸光流转,恍若两汪深深的潭水,“今日一见,又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我双眸一眯,同他那般轻笑着挪开他的折扇,道:“那公子以为如何?”
他优雅地收回折扇,直起身子,晚风袭来,吹的他长袍翻飞,披散于腰间的长发摇曳,好似谪仙降临人间。只是淡淡道:“我看你骨骼清秀,不傻不痴,只是不知,殷丞相将你囚禁于院中,是何目的。”
他的眸子深邃,如同浩瀚的苍穹,深不可测,能将人吸引,而后拖入无尽深渊。就好像我永远也不知道他的眼神之中藏着何种秘密。
我敛眸,不语。忆起当年院中事,平白无故添上一抹凄凉。不记得往事也罢,被囚禁院中也罢,皆怨不得别人。
想来爹爹那般权倾天下的宰相,所处之女且不说为天下第一,至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呵,母亡,容丑,体弱,如此女子,怎担得起殷府小姐一称。
许是觉得无趣,他敛起笑意:“在下苏梅段,敢问公子名何?”
“子殇,殷子殇。”
不知缘何,爹爹对子殇二字尤为偏执,即便是男装,亦不会更改姓名。
“那么,就此别过。”
修长的淡白色身影逐渐隐没在人群之中,许是他太过夺目,车水马龙,吆喝声不绝,远远地,我仍能望见他。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银光,我凝神望着他,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