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日,晴,立秋,临安府。
一早,赵媜就嚷嚷要逛临安,王昀却有正事要办。于是分为两路:王昀和赵媜,采购纸张、颜料、画笔;林瑆彣则带了黄黎雪,去问询中书舍人兼史馆修撰王时亨大人以及左承议郎虞彬甫的宅第。
刚出得街来,却见街上人头攒动,沿街摊点绫罗绸缎叫卖,往前多蹭动点都很困难。行人头上几乎都戴着剪成花瓣模样的楸叶,也有女子用石楠红叶剪刻成花瓣簪,插鬓边的,原来立秋节戴楸叶自古便有这个习俗。看见有到处都在叫卖楸叶,赵媜说“入乡随俗吧”,然后掏钱问价,各自选了,顺便问了道路。四人从余杭门入罗城,在钓桥道声路上小心,便分头走了。王昀和赵媜应该直走,文房四宝在新庄桥前就有;林瑆彣和黄黎雪则须从钓桥左转再从仁和县衙折入御街直道,到观桥-众安桥-荐桥一带打听。
到了文房四宝的街坊,王昀选了几只粗细不等的画笔、砚盘,又看了熟宣、藤纸,最后各各买了五张,又买了两张拜帖。急急回来,铺开藤纸,翻出铅笔、角尺和地形图以及《历代地理指掌图》,然后照着《江淮地形图》伸直手臂掐铅笔比照角度比例、勾勒线条,一丝不苟忙开了,赵媜买了小吃来也顾不上吃。
“飧”时前,林瑆彣那边已经寻到王刚中和虞允文的宅子:王刚中宅第在荐桥前方,虞允文的宅子需要从众安桥转过盐桥转到新桥后;又问得门子后日七夕节休假一天,丁卯日逢休沐时也会在家。
林瑆彣替下王昀,王昀边吃小吃边指点着林瑆彣留着地形图中因为江河冲积有变化的地方,特别是黄河夺淮后以及淮河分流长江前的不同处,告诉她先不要管道路。赵媜带了黄黎雪买好“飧”食回来,王昀替下林瑆彣。
林瑆彣一边吃一边兴奋地说:“你猜,我们回来时候看见了什么?”
“什么啊,这么兴奋?”
“太学!武学!国子监!”
“那是用岳飞府第改出的国子监,置了太学。”
“街对面还有一个亭子。”林瑆彣兴奋了一半,突然看见王昀面色一沉。
“风波亭,是吧。”王昀停下了笔。
林瑆彣点点头,说话越说越小心,“我们过众安桥直走,从你们那条街转回来的,半路在盐桥多耽搁了会会……”
沉默良久,王昀回头安慰林瑆彣和黄黎雪道:“我不是怪你们贪玩……”
“你累了半天了,我来吧。”林瑆彣讨好地拿过笔。
地图按比例放大5倍,先用铅笔大体勾勒完第一张包含《江淮地形图》的线条,再用工笔画法描线,这是细活,赵媜和黄黎雪都帮不上。古今地图因为江河冲积而发生变化的地方,主要是杭州湾和上海、崇明岛,再就是黄河曾改道入淮,淮河尚未改道入长江,王昀以前查看过对照图,大致有印象,这个活只能王昀自己做。《历代地理指掌图》不是一般的不精确,简直是超严重的变形,只能用来对照州县划界。
向晚,赵媜和黄黎雪去逛夜市,王昀和林瑆彣点了五根蜡烛继续勾第二张《川陕地形图》线条。
“没想到,你也会画工笔画。”
“咳咳,”王昀干咳两声道,“初中绘画课,突然间画画超厉害,老师还拿去全校各班级表扬,可惜我老爸老说我不务正业,直到工作后才自己买书学。哪像你那么命好,打小就有培训班,还有那么多兴趣班学。”
“你自己学的不也很多吗,啥都知道,我们都把你当百度。”
“我太随性了,不喜欢记就不去记、不喜欢计算就不去计算……”
二鼓,赵媜和黄黎雪带了宵夜回来,她们先已吃过了。
赵媜:“这里的夜市太热闹了,这么晚还人来人往的,好挤。”
黄黎雪:“小吃更多、更好吃,街上好多杂耍的,太好玩了。”
赵媜:“街面的绫罗绸缎,刺绣活真绝;到处都是手工品,太精致了,款款都像是绝传的……”
“对了,”林瑆彣突然问道,“这是什么纸啊?”
“藤纸。”王昀双眼一眨不眨地对视着林瑆彣,手上却不察觉地用食指在毛笔尖一抹,然后闪电般伸出,点到林瑆彣鼻梁。
“难怪,和熟宣不一样。”林瑆彣一点那都没察觉王昀的小动作。
“欧阳修《病中代书奉寄圣俞二十五兄》诗里有‘君闲可能为我作,莫辞自书藤纸滑。’梅尧臣《送杜君懿屯田通判宣州》诗里有‘日书藤纸争持去,长钩细画似珊瑚。’”王昀说着诗句继续分散林瑆彣的注意力。
林瑆彣吃惊道:“这都能知道,你刚还说你不记。”
赵媜笑道:“他哪是记性好啊,人家卖纸的店里清楚写着的。”
“写得好的诗词我看一遍自然记得,那些不记得的可能写的不够好吧。”
“噗嗤!”
“说古人写的不好,你行你自己写个好的来。”赵媜正要继续损王昀,抬头看见林瑆彣鼻端一溜黑,正忍不住要笑。王昀把茶壶给到她:“丫头,去搞点水来。”
赵媜会意,借着接茶壶,顺带掐了王昀一把,随后提了灯笼挽着黄黎雪去楼下找店家要水。
“林姐,你鼻子上怎么有墨……?”黄黎雪却是个老实“丫头”。
赵媜赶紧把黄黎雪挽出门去。
回来,却见林瑆彣鼻子上的墨印倒是淡了些许,额头却多出一团来。感情,王昀帮忙林瑆彣擦墨又借机抹了半个额头。两人笑坏了,林瑆彣莫名其妙,王昀却一本正经地问林瑆彣:“她俩出门捡到钱了?”
林瑆彣嗔道:“多半耍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