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相、胡国柱走入大帐,拜见吴三桂。夏国相禀道:“大帅,我军从辽东撤出,至今已有十余日。这山海关也是人家的,我军如今尚无立足之地,粮草接济不上。再过数日,军中便要缺粮了,末将找都督王永吉讨要,他也没有办法。”
吴三桂叹道:“这等小事,你还需问我?西至玉田,北至承德,没粮便抢,总不能让我的军士饿着肚子打仗吧。你率部去办就是。”
夏国相道:“末将领命,只是这只能解一时之需,并不是个长久之计。”
吴三桂点了点头,道:“本帅想沿海南下,经渤海进入山东境内,不知可否。”
胡国柱道:“山东是刘泽清的地盘,我军进去之后只怕要和他打架!”
吴三桂道:“量那刘泽清也不是我关宁铁骑的对手!本帅已派人去找渤海湾的顾三麻子,要借他水师相助,虽是要花些银子。这个本帅不怕,银子迟早会有的。”
胡国柱诧异道:“顾三麻子?那不是横行在渤海湾的海盗吗?”
吴三桂道:“要南下夺取立足根基,需借他们之力才行。其实那天下闻名的福建水师郑芝龙又何尝不是海盗?只是郑芝龙远在福州,路途遥远。顾三麻子如今被郑芝龙赶进了渤海湾等内海一带,其他的海域都是郑芝龙的天下。”
夏国相点头道:“这军旅之事,如同两人对弈,没有立足根本,便无法占据先机,只能疲于奔命。大帅自拿主意,我等惟命是从而已。”
吴三桂道:“这李闯的使者已到军营几天了,领头的是定西伯唐通,此人你们是见过的,两年前随洪大帅驰援锦州,他跟本帅一样,也是八大总兵之一,只是不知道他为何降了李闯。各位觉得该如何答复他为好?”
夏国相点头道:“此人末将认识。我以为,大帅不妨暂时答应李闯。若再依附大明,便会被清兵和大顺军两路夹击。”
吴三桂朝胡国柱望去,胡国柱也点了点头。吴三桂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去抢点粮饷,少了回头再找李闯要。只是若答应了李闯,本帅只怕要开赴北京去。”
夏国相道:“李闯乃当世枭雄,更何况手下有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谋士,当应能看清我部战略位置的重要。即便要率部入京,大帅也只需带数千人即可,山海关决不能放弃。若连山海关这等战略要地都认识不清,那李闯只怕是个彻头彻尾的流寇,不足与谋了。”
胡国柱点了点头,道:“夏将军所说甚有道理。末将也是这个意思。”
吴三桂点了点头,道:“如此便这么定下了。本帅这就去答复唐通,待本部在山海关安定下来后,便亲去北京面见李自成。夏将军去抢钱抢粮,胡将军,本帅要托你一事,如今本帅家眷皆在北京,你选几个武艺高强、信得过的手下,去北京便宜行事,若见形势不对,赶快抢出本帅的老爷子、夫人、还有爱妾出城。”
第二天一早,夏国相所部一分为二,一部向北,一部向西开拔。
刘三站在大帐之外,望着夏国相所部逶迤而去,问道:“这是去哪里?怎么我家将军按兵不动?”
身畔一个亲兵羡慕道:“夏国相部出去狩猎了。唉,怎么不是我家将军前去?”
另一亲兵道:“上次是我们出去狩猎,这次该轮到夏国相了。”
众亲兵惋惜不已,好在下一次便轮到本部外出,心中无比期待。
刘三越听越糊涂,道:“狩猎?晚上我们吃野味吗?”
众亲兵大笑不止。一位亲兵笑道:“兄弟,你可真逗,我们兄弟,镇守辽东多年,粮草军饷谁给?大明朝廷可没给多少。怎么办,总不能让兄弟们饿死吧?驻地附近多少能征收点,剩下的便靠自己去抢。”
刘三惊讶道:“抢?!那百姓怎么办?总得给他们也留一口饭吃!”
“百姓有田有土,总能想到办法,不至于饿死。兄弟们出去狩猎,一则为了解决军中粮饷,兄弟们顺便发点小财,二则军中全是男人,总得找个地方发泄一番才是。”
亲兵们纷纷而笑,笑得猥亵不堪。
刘三心中愤怒,想起柳敬亭曾将天下百姓比喻为绵羊,如今方有觉悟,心中便有离去之想。
胡国柱将亲兵集合在一处,亲自挑选了二十名武艺高强、精明强干的亲兵,刘三竟然在列。然后又将这二十名亲兵分为两组,每组指定一名队长,刘三竟然也被选中。众人面有不服之色,胡国柱看见后道:“我知道你们不服刘三,若论军中服役时间,你们自然要长,但是这次任务,却是江湖武林任务,在这方面,恐怕刘三经验要比你们稍强一些。再则,谁若自认自己的武功比刘三高,便可向他挑战,胜了他,便可当这一队的队长。”
听胡国柱这么一说,心有不服的人只得作罢。能跟胡国柱战十回合还没落败的,整个大营之中只怕没几个。胡国柱遣散其他队员,只留了两名队长在帐中,说道:“本将留你们二人,是要你们完成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去北京东安门吴府四周保护大帅的家人,特别是大帅的爱妾陈圆圆,万万不可让她落入闯贼之手。事关重大,你等不可等闲视之,若大帅的父亲受闯贼羞辱,或是爱妾被闯贼夺走,大帅一怒之下,必定投清,中原便会再度遭到满清铁蹄践踏,就会陷入大明、大顺、大清三路大军的战火之中。否则大帅便能驻守山海关,拒清兵于关外。”
陈圆圆容辞闲雅,额秀颐丰,美艳绝伦,蕙质兰心,多才多艺,吴三桂把她是当成心肝宝贝一般宠着,谁若胆敢染指,那是要找他拼命的。
胡国柱接着道:“第二个任务,便是想方设法找到我大明太子朱慈烺,若能将他抢到军中,乃奇功一件。这两个任务,你们各自选一个罢!”
另一个队长觉得保护大帅家人相对容易,便挑了第一个任务,刘三没有其他选择,只好选第二个了。
胡国柱道:“只是你们去北京千万要小心,需见机行事。那里现在是李闯的天下,大帅和李闯究竟是敌是友,现在还不得而知。更何况北京戒备森严,若非万不得已,千万不可暴露自己的行踪。你们下去之后,便去找军需官,每人各领一千两银子做活动经费。只要于事有益,想花就花,不必向我禀报。”
两人领命而去,领着各自的队员先骑快马到了通州,然后步行混进北京城内。
北京城中,李自成正在忙着准备四月初六的登基大典,其他事等均由刘宗敏负责。刘宗敏追随李自成多年,战功赫赫,攻陷北京又是首功,由左都督荣升为汝侯,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等有事都要和他商量。
李自成部因缺少军饷,已经开始向城中前明官员追脏拷掠,四处抄家。各将也纷纷在北京城内抢劫前明官员或是富商的豪宅,掠其财产,淫其妻女。刘宗敏抢的是左都督田宏遇的大宅,此人原来官不过锦衣卫指挥使,因其女田妃备受崇祯宠爱,便咸鱼翻身,官至左都督一职。田妃死后,渐渐失势,于是花重金从江南各地买来数十位名妓,专门讨好收买各路大员,陈圆圆便是其中之一。原来他是准备把陈圆圆送给崇祯的,但崇祯因近些年天下大乱,日日忙于朝政,后宫一月之中都难得去几次,这么多家花都没空招呼,何况是野花?于是竟然让吴三桂捡了个漏。吴三桂去田府做客时,一眼便看中了陈圆圆,无论如何要收她为妾。田宏遇见吴三桂是大明的封疆大员,也就肯了。
为向前明官员拷要银两充为军饷,刘宗敏专门派人制作了数千具夹棍,夹人无不骨碎,此外还有炮烙等多种酷刑。原来所定的追脏规矩是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道科吏部五万、翰林三万、部属各以千计。但只要谁落入在刘宗敏的手中,家产定会被抄掠一空,能留条命那就是万幸。如前国丈周奎,虽献永王、定王有功,但刘宗敏听说他家富可敌国,便也将他抓来,几番折磨之后,这位曾经只给自己女婿崇祯捐款五千两的吝啬鬼经受不住拷打,被追拷出七十万两银子,奇珍异宝无数,好在还留了一条小命。魏藻德最惨,临危受命当内阁首辅才一个月,家中没有多少钱财,仅搜出几万两。刘宗敏怎么会相信一个堂堂的内阁首辅只有这么点钱?便继续用刑拷问,结果魏藻德被人用夹棍夹得脑浆迸裂而死,临死前流泪大呼:“悔未对先帝尽忠,以至于有今日之祸,悔之晚矣!”前朝被追脏的官员达八百多位。官员追缴完毕后,又开始在各处追缴绅弁大姓,死于酷刑下的有千人之多。追脏共计获得银两七千多万。士兵们得不到油水,便四下里抢劫女干淫。一时间,北京城中人人自危,笼罩着浓浓的恐怖气氛。
李岩急匆匆赶到皇极宫前,又等黄门宦官向内禀报之后,方才进了宫,这一路进来,已经禀报了三次,李岩心中忿忿不平。
见了李自成,李岩跪下,先行君臣之礼。李自成见李岩前来,非常高兴,道:“爱卿来得正好,快来陪朕好好聊聊。”
李岩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李自成诧异道:“爱卿有事直说就是,不必有所顾虑。”
李岩叹道:“如今要见皇上,可真是为难,岩深是怀念以前同在军中的日子,天天得以谋面,可畅所欲言,把酒指点江山,共论天下大计。”
李自成也感觉到了入北京这段时间以来,的确是怠慢了部下,站起身来,愧疚道:“都是孤的错,这些日忙着和丞相、军师等筹备登基大典,因此未能与兄……爱卿们常聚。”
要照以前,李自成肯定会说兄弟,如今却说爱卿,未免让人觉得更加生分。
李岩心道:“罢了,以前是主公与部下,现在是皇上与臣子,身份有变,哪能再有从前那种如鱼得水、其乐融融的交情?”于是叹道:“皇上,您知道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李自成惊道:“哦?外面如何乱了?”
“皇上要汝侯向大明所降百官追缴脏银,这些人无一不弄得家破人亡,人心尽失。长此以往,哪还有大明官员敢降我大顺?定率部与大顺军死战矣!岩听说史可法、马士英等余逆正在密谋商议人选,要在南京监国,倘若如此,军中大明降兵降将只怕会大部逃去!”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追缴脏银,是孤布置汝侯去做的,只怕是汝侯做得太过。孤立刻下旨,要汝侯注意分寸。”
“百官追缴完毕后,汝侯便开始在城内和京郊追缴绅弁大姓。各营将领只顾自己在城中私占大户房产,夺其财物、妻女,对手下军士不加管束,纵容军士在城内外抢劫女干淫,如今已是闹得民怨沸腾。”
李自成惊道:“有这等事?孤入城时不是颁布法令,严禁抢劫伤人吗?当日有两个士兵在集市中抢劫绸缎财物,便被孤当众正法!孤颁布的发令,士兵们岂敢不遵?”
李岩长叹道:“上行下效,将军们尚且如此,士兵们如何管束得住?皇上,这是岩今早在西长安街上撕下的告示,请皇上过目!”
李自成接过那张告示,见那上面写着:“明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定于本月二十日立东宫为帝,改元义兴元年。”勃然大怒道:“查!看是哪些人在背后策划谋反,查到后诛灭九族!”
李岩道:“这事肯定要查,可是皇上您想过没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告示?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我军目前在北京城已经不得民心!皇上雄才伟略,较崇祯强上百倍,百姓不思皇上之圣明,反而去怀念崇祯那昏君,初进城时对皇上的拥戴已荡然无存。如今不管是百姓,还是军中,都在议论,皇上是不想要北京城的,抢了银两,就要退回西安。皇上有问鼎天下之志,北京城肯定不会放弃,只是若不能平息大明降臣和百姓的怨恨,吴三桂降我大顺定然也会有所顾虑。倘若他放清军入关,而如今满城军民皆无斗志,这北京城还怎么守?”
“皇上,您还记得崇祯十二年,我军从商洛山中复出,当时只有数千人马,皇上您开仓赈民,远近饥民皆唱着‘迎闯王,不纳粮’,荷锄而往,日夜不绝,短短三年时间,我军便发展到百万之众,靠的都是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的民心啊!”
李自成闻言也叹道:“孤也甚是想念那时万民归顺的情景。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生,务农桑,此皆爱卿的功劳。若没有你的安民定国之策,孤便如张献忠那草寇一般,四处流窜,决不会象今天这样,端坐在北京城内。”
李岩拜道:“皇上,天下百姓都在看着北京,看着皇上。皇上究竟是要做一个贤明的君主,还是要做一个习气不改的流寇,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李岩这一番话,说得李自成大汗淋漓,对李岩拜道:“昔日唐太宗皇帝有魏征这样的谏臣,方有当时的贞观之治,孤有李岩,乃孤之幸!爱卿所说的孤马上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