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日,豫王多铎令贝勒博洛率满汉联军八万,攻击苏、杭。
且说马士英护着邹太后从溧水一路南逃,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第二天逃到广德州,人困马乏,便想入城。广德知州赵景和已知清兵过江,见马士英所带的黔兵凶悍,心中惧怕,便下令关闭城门。马士英大怒,令士兵们迅速夺取城门,杀死胆敢阻挡的守门士兵和知州赵景和,强行入城。待各门把总带兵前来征援,方知这伙流寇的头头乃是当朝首辅马士英,还带着太后前来,虽心中愤恨,却不敢与之为敌。马士英于是在城中暂栖一日,临行前,手下的黔兵在城内又抢劫一番,然后继续南逃。
潞王朱常淓见清兵南下,便从淮安逃到杭州,寓居下来。听说马士英带着太后前来杭州,方知南京已被清军所破,大惊之余,率满城官吏出城迎接。
六月初,兵部尚书阮大铖也逃到杭州,总兵方国安、元科率万余明军也撤到杭州城外。
有了方国安、元科的万余士兵,再加上杭州城中原有的数千士兵守护杭州,城中居民心中稍安。时天下无主,马士英、阮大铖、方国安等便开始商议,辅佐潞王朱常淓在杭州监国。
六月初七,马士英等人面见潞王。马士英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请王爷摄监国一职,以负我朝中兴之责!”
潞王大惊,道:“皇上如今被困于南京,本王若摄监国,则必置皇上于死地矣,窃以为万万不可。”
朱大典道;“王爷若不答应监国,则清廷挟天子而令诸侯,浙江、福建、两广必定不保,大明近三百年基业,如此便葬送矣!”
此话虽然是有些牵强,弘光帝在位之时,旨意尚不能达上述各地,如今他弃江山社稷而逃,民心已叛,还会有谁尊奉这位主子?只是这顶帽子实在是太大,令潞王无法反驳。
潞王道:“杭州一带,兵不过两万,粮饷奇缺,所辖之地不过周围数郡县而已,如何成得了大事?今鲁王前在台州,论序纲常,本王不过乃当今皇上叔父,而鲁王乃皇上堂弟,监国之位,理应由鲁王担当。以本王之见,我等可一同前往台州,辅佐鲁王监国。”
潞王心里明白得很,此时此刻,以区区杭州一地为根本监国,那不是找死吗?即便自己答应监国,鲁王、唐王也绝不会奉诏拥立。自己主意一定,便打起了太极。
马士英道:“王爷贤名满天下,臣与史阁部曾商议拥戴王爷,无奈被四镇胁迫,只得立了福王。以王爷之贤明,若答应监国,登高一呼,军民咸服,天下响应云集。如此王爷立越王勾践之志,臣子效范蠡、文种之忠,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潞王频频摇头,道:“本王之才,难当大任。况本王只是暂时借居于此,还要请各位另请贤明。”
马士英等人无奈,便请出了邹太后。邹太后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明白事理,如今天下大乱,得替老祖宗们守着天下,岂能天下无主,任由天下继续乱下去的道理?便颁懿旨道:“尔亲为叔父,贤冠诸藩。昔宣庙东征,襄、郑监国,祖宪俱在,今可遵行。”
潞王无奈,只得答应。六月初八日,出任监国。只是他虽贵为监国,麾下兵不足两万,能号令的,无非也就杭州附近几个郡县而已。潞王任命原浙江巡抚张乘贞为兵部尚书,黄道周为内阁大学士,任用贤明。听说大儒刘宗周罢官回乡后,在绍兴山阴隐居,潞王便派人前去山阴,请刘宗周出山。时黄宗羲正在杭州,听朝廷说欲请老师刘宗周再度出山,欣然领命出发。
为防清兵南下,潞王令方国安、王之仁等分守杭州外围,并从周围各郡县调集粮饷兵马,汇聚杭州。洪旭等率数千黄得功残部也来到杭州,见马士英、阮大铖在潞王朝中,忍不住摇头叹气。只是时至今日,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阻挡清兵南下再说。
为能给杭州多留一些喘息时间,潞王采纳马士英的提议,派陈洪范作为使者前去南京与多铎和谈。
谁知陈洪范刚一出发,贝勒博洛便率部绕过方国安大军驻防的千秋岭、独松关等处,抵达杭州城外的西塘。方国安等人急忙回师杭州,与清兵在涌金门下大战。
陈洪范见状赶快半路返回,匆匆返回杭州,禀报潞王道:“王爷,大清贝勒博洛率数万大军,正在涌金门与方总兵等人大战。臣观清军势大,锐不可当,只怕方总兵难敌。”
潞王慌道:“如此怎生是好?方将军兵败之时,便是杭州城陷之日。孤死则死矣,满城百姓岂不跟着遭殃?”
陈洪范道:“王爷,今日若守杭州,必如昔日扬州一般,还要请王爷拿个主意。“
潞王流泪道:“孤本不想监国,奈何马士英、黄道周等逼迫于我!杭州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便降了吧,免得满城百姓受苦!”
陈洪范道:“既然王爷已下决心,臣这就出城,找博洛商议献城一事。”
潞王道:“卿便去吧,只要清兵不屠城,任何要求都可答应他。只是如此一来,孤有何面目见祖宗于九泉之下?”心中悲戚,不禁抚胸大哭。
陈洪范带着礼物、酒食等,用绳从城墙上缒下,一行人入博洛营中犒军,商谈献城投降一事。
方国安、元科等人听后大怒道:“朝廷派陈洪范去清军营中飨士卒,让他们吃饱喝足,好来杀我们么?!”断定潞王已准备降清,于是率部离去,前去台州投奔鲁王。马士英、黄道周、阮大铖、朱大典也纷纷离城而走。
洪旭率兵在城下据敌,见方国安的部队已经退去,自己孤掌难鸣,于是率部边打边撤,朝福建方向撤去。
潞王六月八日监国,十四日投降,仅仅监国六天。
博洛率大军入城,果真遵守诺言,并未扰民。潞王心中稍安,奉博洛的命令,广发诏书给周围各州县,令各地官员以苍生为念,勿要盲目抵抗,如今唯有投降献城,才是明智之举。避祸于浙江的周王、惠王、崇王等见潞王已降,也跟着他降了清。唯独鲁王以路途遥远为由,拒绝前往杭州拜见博洛,实则是拒绝投降。
北京,英武殿。
是日早朝,满、汉两班臣子分班上朝,大明降臣孙之獬忽然剃了“金钱鼠尾”,身着满服出现在汉班之中,与身着明服,峨冠博带的大明降臣显得格格不入。
孙之獬,天启七年进士,崇祯元年,崇祯帝即位之初,便开始清算魏忠贤等阉党,并将魏忠贤授意所编撰的《三朝要典》焚毁。《三朝要典》中,主要记录了明万历、泰昌、天启年间,阉党与东林党人之间的党争,此书若存,则东林党人的诸多行为便有定论,不得翻案。于是东林党人在阉党失势之后,大力对阉党进行清算,此书因此被毁。独孙之獬放声大哭,力阻不可,于是被打入阉党一列,销职为民,在山东淄川老家闲居达十余年之久。时天下流民四起,孙之獬屡屡率众守城,力保淄城不陷。李自成退出北京后,多尔衮派王鳌永招抚山东。山东巡抚方大猷将孙之獬守城之举上报,孙之獬遂得清廷所用。
多尔衮曾在中原一带颁发剃发令,后见民怨沸腾,义军四起,无奈之下,便收回成命。因此朝中满汉两班臣子,满人皆着满服,汉人皆着汉服。唯独降清较早的一些汉臣,如洪承畴、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等早已剃发易服。
汉臣之中多为东林党人,孙之獬本就是阉党余逆,众人不耻与他为伍,见孙之獬蓄辫,身着满服,很是厌恶,皆将他推离汉班,而满人班中又如何容得了他?两班臣子将孙之獬推来踢去,孙之獬好不狼狈。直到顺治帝和皇叔父摄政王上朝之后,两班人马方才作罢。孙之獬立于汉班之中,心中忿忿不已。
多尔衮在北京接到多铎的捷报,知南京的弘光帝、在杭州监国的潞王先后投降,大喜。朝堂之上的各臣,也纷纷道贺恭维。
多尔衮笑道:“本王未曾想到,弘光朝廷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而潞王监国仅有六日,便被博洛擒下。本王料想台州的鲁王,有潞王的前车之鉴,必定不敢蠢蠢欲动!否则豫亲王大军必先击之,岂不是自取其祸?”
大学士洪承畴奏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叔父摄政王!江南、沿海一带,已属无主之地,我朝如今只需传檄天下,即可平定大部。”
多尔衮笑道:“大学士,你曾经营江南一带多年,如今该你上场了!本王授你为招抚江南各省总督军务大学士,敕赐便宜行事,替本王招抚,平定江南。”
洪承畴等待此刻已经多时,心中大喜,跪下谢恩。
多尔衮道:“如今天下基本已定,版图之内的大清军民,也该剃发易服了!”
洪承畴心中一惊,剃发易服,那可是根激起民怨的导火索!正待反对,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方才虎入山林,龙游深渊,怕多尔衮一怒之下收回任命,只好忍住。
范文程辅佐年幼的顺治,忠心耿耿,而不是唯多尔衮马首是瞻,站队错误,如今已不得势。听多尔衮所说,心中焦虑,站出班道:“皇上、皇叔父摄政王,令天下百姓剃发易服,还要请慎重三思!我大军初入北京时,也曾颁布剃发之令,弄得中原一带民怨沸腾,各路民军四起,朝廷不得已方才收回剃发令。如今江东、江南初定,臣以为,此令一颁,天下必定又会生乱!”
朝中降臣纷纷附和。
孙之獬早就一肚子气,又加之朝中原东林党人屡屡以冯铨、孙之獬为阉党余逆为由对自己进行弹劾,先朝的党争,如今在清朝仍然不断,自然以东林党人为敌,便出班奏道:“启禀皇上,皇叔父摄政王,如今中国平定,万里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臣全家男女,如今都剃发易服,以表忠诚,今日却在这朝堂之上,屡屡受辱。试问你们这些不剃发的汉臣们,意欲何为?莫非还想效忠朱家不成?!”
朝中群臣议论纷纷。
多尔衮点头道:“本王已决,马上分谕天下:全国官民,京城内外限十日,直隶及各省地方以布文到日亦限十日,全部剃发。欲留头者不留发,欲留发者不留头!衣冠也当遵本朝之制。”
汉臣们个个大惊失色!只是见多尔衮板着脸,不敢再提反抗之言。
年幼的顺治帝也开了口,道:“皇叔父摄政王,朕听说汉人女子,皆以缠足为美,此等陋习也甚不合我大清之制。母后曾经有谕,缠足女子入宫者斩。此旨如今仍悬于神武门之内。既然皇叔父摄政王颁布剃发易服之令,这个缠足的陋习,是否也可一改?”
洪承畴听后大惊,这剃发易服令一颁,天下不知要死多少男人,若还来一个禁止缠足,天下不知又要死多少女人!心中忐忑,再也无法置若罔闻,出班奏道:“启禀皇上,皇叔父摄政王,中国女子,以深锁闺中为美德。弓足即表示此俗,臣以为,当仍以旧制为宜。况女子深锁闺中,如何知道她缠没缠足?若是强行闯入闺中查验,只怕会闹出更多事端。”
兵部右侍郎金之俊出班奏道:“启禀皇上,皇叔父摄政王,臣以为,改制不可步伐太快。臣献上十从十不从之策,请皇上、皇叔父摄政王斟酌。”
多尔衮点头道:“你且说说,是哪十从十不从?”
金之俊道:“其一、男从女不从。女子深锁闺中,足不出户,可仍按旧俗;其二、生从死不从。死者为大,葬服可按旧俗,以示不忘列祖列宗之意;其三、阳从阴不从。中华万里之疆,各处风俗习惯不尽相同,如佛门道家做法事等,不必从旗人习俗。其四、官从隶不从。隶役可按明朝服饰,以示被我大清奴役。其五、老从少不从。少儿年幼,不必禁忌。其六、儒从而释道不从。释道乃出家之人,万事皆空,不必强求。其七、娼从而优伶不从。优伶若从,如何扮演古今人物?因此可略微放开。其八、仕宦从婚姻不从:如其三,各处风俗习惯不尽相同,不必强求。其九、国号从官号不从。官号等可仍按旧制。其十、役税从文字语言不从。中华乃多族聚集之地,各族皆有自己的方言,不必再改。”
多尔衮点头赞道:“好个十从十不从!就按卿所说的办吧!”
顺治帝退朝后,心中愤怒,回到宫中大发雷霆,道:“皇叔父太过专横,旨意皆出自他一人,哪里把朕放在眼里?”
范文程劝道:“皇上暂且隐忍。待日后亲临朝政时再说罢!”
清廷颁发剃发令后,在江东、江南一带引起轩然大波。顾炎武《断发》一诗云道:“一旦持剪刀,剪我半头秃。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