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帝一行慌不择路,一路西逃。先到坂子矶,听说黄得功已去了荻港,便马不停蹄,又朝荻港急赶。到了荻港,黄得功却不在大营之中。时已近子时,众人饥肠辘辘,便要帐下军士准备食物裹腹。伙房也不知这些人的来历,便将剩下的残羹剩饭端了上来。众人饥不择食,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黄得功招回追击左军的各部兵马,子时后方才回到大营。黄得功令亲卫将洪英、柳敬亭等人带去歇息,自己则走回大营。却见自己大帐之内灯火通明,心中诧异,急忙入内查看究竟。却见十余人围坐在一起,正风卷残云一般,狼吞虎咽。
弘光帝听帐外一阵脚步声,抬起了头,正好和黄得功的目光对上!黄得功大惊失色,跪拜在地下道:“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弘光帝嘴角上尚粘着几粒米饭,见到黄得功,想起这两日的委屈,忍不住放声大哭,道:“靖南侯救我!”
皇妃等人也纷纷落泪哭泣。
黄得功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道;“皇上要臣去南京,只需遣使送一纸诏书即可,为何要以身犯险,亲临军营?”
弘光帝抹泪道:“南京危矣,是战是和,朝中诸臣计无所出,不发一言!清兵不日将兵临城下,却仍无一人登埤守城。朕如今能相信的,只有爱卿你一人了!万望靖南侯救我!”
黄得功大叹一声,顿足道:“唉!完了,完了!若皇上能下旨死守京城,军民便不会彷徨无措,军心更不会涣散,臣等方可顺势而为。奈何听小人之言,舍江山社稷而去?!如今弄得进退维谷,要我怎生是好?此乃皇上自误,非臣误皇上也!”
弘光帝急忙道:“都是卢九德那厮撺掇朕,说再不出逃,便陷于城中矣!黄爱卿,事已如此,你替朕拿个主意罢!”
黄得功摇头道:“若让军中将士们知道了皇上弃城而逃,士气定然低落,不可一战!何况臣营中将士不过数万,如何夺得回南京?大军若退,如今又能退向哪里?”
弘光帝道:“朕欲前去杭州,请爱卿率大军护驾。”
黄得功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臣要带兵打仗,只怕分不了心照顾皇上周全,还要请皇上恕罪!”
弘光帝忙不迭地点头道:“靖南侯只需派亲卫护着朕便成,朕随大军一起行动,无需用心照顾,你专心军旅大事就好!”
黄得功见事已至此,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见皇上等人已将食物等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唤帐外亲兵再去准备。亲兵低声道:“禀大帅,厨中已经没有菜肴了,还要等天明再去采买。”
黄得功瞪着眼,怒道:“没有了就杀马!没马就杀人!先给皇……宫中来的这些人弄饱肚子再说!”
南京城中。时江浙已更名为江南省,一国不可以有二京,多铎便将南京更名为江宁。
大明降臣们带着南京城中的耆老、诸生等正在给驻扎在城中的清兵惠赠牲畜、酒食等。赵之龙更是别出心才,将秦淮河畔所有的梨园、戏班全部请至各处清兵大营,将押箱底的节目逐套点演,好一派歌舞升平、军民鱼水情深的景象!多铎大悦,当众褒奖了赵之龙。正在此时,赵之龙的一名亲信匆匆入内,朝赵之龙耳语了几句。赵之龙大惊,朝多铎跪下禀报道:“王爷,城外探报,刘良佐已经拔营,率兵马十万,正朝南京开来!”
多铎挥了挥手,示意已经知道了。一曲终了之后,多铎拍掌叫好,吩咐手下前去打赏,方才回头道:“本王观刘良佐十万士兵,如同草芥!哪位大将愿意出马,替我擒了刘良佐?”
鳌拜闻声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大声道:“王爷,末将愿率三百精锐,前去杀了这厮!”
多铎大笑,道:“好,好!只是最好要活的,不要死的!”
鳌拜道:“若王爷要活的,末将想借一个人。”
多铎道:“哦,你要借谁?”
鳌拜道:“末将要借杨孤寒一用!”
多铎笑道:“杨守备就在此间,你与他同去即可,不用向我来借。”
杨孤寒初投洪承畴,不到一年时间,便干到了正五品官员,官运实在是亨通。听多铎发话,便从席间站起,向多铎施礼告辞,与鳌拜并肩而去。
黄得功将各处将士从追击途中撤回,在荻港附近各处扎营,随即听到南京满蒙军骑兵在贝子吞齐、和讬率领下,大半出动,一路西进,离荻港已不到五十里。兵部尚书阮大铖既不在太平府,也不在芜湖,几天前就失去了踪影。诚意伯刘孔昭弃太平府,乘船逃走,刘良佐的部队听说也已拔寨而去,不知开往何处。如今南京外围就剩自己这几万人马,急忙令大军或乘船、或通过在小汊水面架设的浮桥,指挥大军赶快过江突围。
清军一名骑兵通常都配备二、三匹战马,交替骑乘,因此行军速度非常之快。一两个时辰后,黄得功的大军才渡过一半,前路便被清兵堵死,随后斥候来报,后路江口又被昂邦章京图赖夺去,数万人马陷在水网密布的荻港附近一带,动弹不得。黄得功本就有伤势在身,见已过江的前锋各营士兵在清军铁骑的冲击下四散奔逃,而中路大军只能隔江观望,心急如焚,一个健步上舟,抽出铁鞭,高举着大呼道:“兄弟们,随我冲过江去,狭路相逢勇者胜!”
未过江的将士们见黄得功亲自上阵,士气大震,纷纷跃上船,冒死朝对岸冲去!浮桥上的士兵也大声叫喊,冒着清兵如雨一般射来的箭矢和枪弹,前仆后继地向对岸冲锋!刚冲到一半,浮桥的铁链突然断裂,士兵们纷纷跌落水中,溺死无数!原来,黄得功军中的部将田雄和马得功两人早已同刘良佐密谋降清,一开始惧怕黄得功勇猛无敌,不敢下手,待黄得功所乘之船到江中之后,便开始叛乱。二人令士兵斩断浮桥,随即登上岸边弘光帝所乘之船,前去捉拿。弘光帝体型如猪,一人背负不动,于是田雄在前背着弘光帝,马得功在背后托举着弘光帝的双足,朝着清军阵营飞奔。弘光帝大哭,挣扎着道:“朕乃大明皇帝,你等皆大明臣子,你我君臣一场,今日为何要出卖朕?!”
田雄跑得气喘吁吁,道:“我二人之功名富贵,如今全靠你了!”
弘光帝奋力挣扎,哪奈何得了这两员行武出身、孔武有力的武将?挣扎不能脱身,便一口咬在田雄脸上,硬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田雄疼痛难忍,却也不肯放下他。
黄得功手下其余将领见大势已去,也纷纷投降,丘钺、张杰、黄名等则劫持了皇妃和其他随行,献与清军。
黄得功在江中,冒死指挥部队冲向对岸,哪里知道背后一片大乱?只见江对岸,刘良佐正骑着马,往来奔驰,大声喊道:“虎山兄,降了吧,小弟保你功名富贵,决计不会在我之下!”
原来,刘良佐知清军兵临南京城下之后,便率十万大军朝南京而去,半途之中,听探马来报,南京根本就不曾抵抗,便让多铎入了城。正犹豫间,鳌拜和杨孤寒率三百清兵精锐迎头截住前路。鳌拜挥刀便要前去厮杀,杨孤寒高声喊道:“刘将军,明朝大势已去,你今日率兵前来,莫非不知天命,欲螳臂当车乎?!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刘良佐慌忙下马请降,令大军扎营,然后孤身一人跟随鳌拜、杨孤寒前去南京,并向多铎请命,前来擒拿弘光帝。
黄得功见刘良佐投降了清廷,大怒道:“好你个花马刘!你等着,看我黄得功怎么来收拾你!”吩咐船上的士兵们奋力划桨,却不料一只流矢斜刺里射来,正中黄得功的脖子。黄得功拔出箭,鲜血如泉一般喷射而出,心知已被射断动脉血管,自己必死无疑,但仍不露声色,一手紧紧捂住伤口,指挥船只冲上对岸。身边将士一个接一个地从他身边冲向敌人,黄得功身躯却慢慢瘫软下去,仰天长叹道:“没想到黄某纵横天下,如今却死于宵小之手!”将拔出的那支箭,奋力插入自己心口!
可怜黄得功忠心耿耿,却被叛徒出卖身死。后人赋诗叹曰:“荻港东来指赭圻,估帆亭处一鸥飞。大江小汊纵横入,蓼岸藤湾远近围。胜地不留浦客住,暮潮闲送夕阳归。黄公战处今残垒,凭眺休登板子矶。”
洪英率着百余僧兵,个个武艺高强,如猛虎下山一般,身后跟着数千将士,一路所向无敌,挡者披靡!冲过江后,在溧水三叉河间停了下来,聚拢溃兵,得兵二万。洪英将这两万兵马分为五营,每营三千,由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马超兴、李式开各带一营,剩余五千将士编为中军,由洪旭统领。打退清兵尾随部队后,准备撤军南下杭州,半路又被多罗贝勒尼堪、护军统领图赖、固山额真阿山、固山贝子吞齐、和讬所率领的数万骑兵截住,双方在三叉河一带大战。刘良佐十万步兵随后赶到,切断洪英后路,洪英所部陷入重围。洪英亲率残兵突围,被清军枪炮所伤,伤重而死。僧兵们拼死方杀出一条血路,残部逃向杭州。
清兵从顺治二年四月开始,东、西两路协同作战,势如破竹,西路占领了湖北全境、江西大部,东路则占领了安微、江苏大部。一直盘踞在海上观望的刘泽清见明朝气数将尽,率近十万大军降清。明朝势力仅余浙江的鲁王和南下逃窜到杭州的潞王、唐王、以及两广的桂王等。清兵初进军时,两路大军兵力不过二十万,西路军得李自成降兵数万、左梦庚的降兵十三万,东路军得四镇降兵二十三万。清军兵力由入关时的十万人,发展到如今的近百万。
弘光帝被擒后,身着逃难时穿着的百姓布衣,被人用无幔小轿抬着从聚宝门进入南京城。弘光帝见满城百姓皆将鄙夷的目光投向自己,大惭,用手中油扇掩住脸面,皇妃等人则乘驴随后。夹路百姓纷纷唾骂,甚至有投石块瓦砾者。
弘光帝到南门后下轿,改为乘马,直至内守备府,多铎早已等待多时。见弘光帝被众人带到,却端坐不动。弘光帝看见豫王高高在上,不怒自威,双膝不由得一软,跪下叩头。多铎也不回避,端坐受之。随即命部下设酒于灵璧侯府,赵之龙与礼部八人前来侍宴。赵之龙等人与弘光帝目光回避,不敢直视。多铎招太子前来陪宴,却故意让宏光帝坐于太子之下。
酒酣之后,多铎问弘光帝道:“先帝有子在此,你不奉先皇遗诏,擅自称尊,这是为何?”
弘光帝羞愧不答。多铎又问:“你既然擅立,却不遣一兵一卒北上讨贼,一味偏安于此,真是无义至极!”
弘光帝垂下头。多铎依然不饶,追问道:“先帝所遗,只有太子,逃难远来,你不让位于他,反而污他为假,欲置之于死地,实在是无情之极!”
宏光帝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倒是太子解围道:“皇伯用手札召我前来南京,却不相认;又妄改我姓名,极刑加身。此事皆乃马士英、阮大铖等奸臣所为,皇伯如何知道?此事与皇伯无关矣!”
多铎又道:“我部前锋方才过江,本王中军尚在扬州未动,你为何便弃城而走?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撺掇于你?”
宏光帝不敢回答,汗流浃背,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席散,被投入狱中。
弘光帝被擒后,多铎遣使四处安抚江、浙各处,无锡、常州等地皆降。江阴、嘉定等地官员挂印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