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栖凤、高岐凤率残部逃到清军营寨,须臾便有人将二人带到大帐。多铎望着二人,大喝道:“把这二人拖出去斩了!”
两人大惊!李栖凤战栗着匍匐于地,颤声道:“我等率部投靠亲王,乃有功之人,亲王为何要杀我?”
多铎冷笑道:“我要你们在攻城之时再相机行事,献出城门,如何就这般仓皇地逃了出来?”
李栖凤颤声道:“禀报亲王,实在是史可法已经怀疑我等有通敌嫌疑,便调整了我二人的防区,今日又派若干心腹安插在四周,监视我军的一举一动。我和高将军商议,便想先下手为强,夺取城门,坚持到大军来援,怎奈被马应魁识破,只好拼死一战。不料盖问天那厮又率史可法亲兵卫队向我等袭来,我与高将军抵挡不住,只好退出城外。”
多铎怒道:“大军距城池有数里之遥,等南门的将领禀报之后再行出兵,一来一回,至少得要半个时辰。你们这两个饭桶,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吗?真是气杀我也!”
李栖凤、高岐凤两人浑身战栗,不敢起身。
多铎道:“看在你等诚心投靠本王的份上,今日且不杀你们,好生看着自己的头颅!若日后生什么异心,本王随时来取!”
李栖凤、高岐凤唯唯诺诺,早已经是一身大汗。
多铎道:“城中什么情况,速速报来!”
李栖凤道:“扬州本有居民二十余万,城中军士两万,粮草约能坚持月余。”
多铎道:“城中战备如何?何处城防最是薄弱?”
李栖凤道:“扬州城中,唯有西门旧城地势稍微破旧低矮,由史可法亲自坐镇镇守。史可法麾下有一能人,叫陈于阶。此人深谙铁炮使用之法。如今城内有能使用的红衣大炮四十余门,主要配置在西、北两门,其余各门配备了一些佛郎机炮。不过红衣大炮因炮身甚长,史可法便在沿城墙的民房屋顶搭建了许多炮台支架,因此城中炮队皆不能机动。此外,史……可法还有精兵卫队三千人,皆配有鸟铳,日日训练,威力无比。”
多铎叹道:“听闻史可法为南明第一重臣,如今果然不假。北门和西门之间,各配备了多少火炮?”
李栖凤道:“史可法认为北门和西门应重点防御,所以在两门之间各配备了二十座红衣大炮,佛朗机炮平均配置,各门皆有十余座。”
多铎道:“我知道了,你等且退下。”
待两人退出帐外,多铎站起身来,道:“各位将军都甚为不解,本王为何对扬州城围而不攻。你们瞧瞧,扬州有这么多大炮,倘若强攻,我大军不知道要在城下死伤多少!本王等待数日,为的就是等一只劲旅!”他环顾众将,大声道:“孔有德将军听令!”
帐中众将听说孔有德已到达军中,莫不欣喜。此人原为明朝辽东总兵毛文龙部下,深谙红衣大炮铸造和使用之法,在清军平定北方诸城、特别是潼关一战中,立有大功,有此人协助攻城,扬州城当不足忧矣!
帐下众人中站出一员老将,抱拳道:“末将听令!”
多铎道:“扬州西门外有一处高地,树木茂密。我令你将所属炮队分为四队,在西门高地上配备四十门重炮,重点对城墙西北角进行猛轰!其余各门配备重炮二十门,日日朝城中轰击。史可法守城之兵有限,炮队无法机动,如此可令史可法顾此失彼,无法兼顾各处。”
“孔有德领令!”
“拜尹图、图赖、阿山将军听令!”
“令你等率所部分别攻击北门、南门、东门,切不可放城中一人跑掉,否则军法从事!本王自引主力攻击西门,与史可法决战!”
众将齐声称诺!
“二十四日辰时起各处同时进行攻击!此战将在江东、江南立我大清赫赫军威,各部需个个奋勇杀敌。此战若打好,将为荡平南明的最后一役!城破之时,本王许你等各部屠城十日,以为犒赏!”
二十四日,隆隆的大炮声如天空中的奔雷,在扬州城外四处响起!
史可法率本部将领冒着炮火登上了西门城楼,只见城外高地林中数十门火炮喷出火舌,将重达十余斤的铁弹砸在城墙上,一发便能打碎数块墙砖。
陈于阶正在指挥炮队对西门外的敌重炮阵地进行回射。只是那片山岗上树林茂密,清军有树木掩护,对敌损伤甚小。陈于阶见史可法登上了城楼,跑来禀报道:“禀报大人,城西北角的山岗上,敌配备了四十门大炮,正对我城墙进行射击。其余三门也受到了大炮轰击,但炮击声不如西门密集,只怕西门是敌主攻方向!”
自古攻城,都是围三阙一,多铎四面围城,四面出击,莫非要将这扬州城夷为平地,屠尽我扬州百姓?!史可法来不急细想,下令道:“速从北门抽调十门大炮增援西门!”
陈于阶道:“大人,此时从北门调大炮来援,只怕不可!这种葡萄牙人造的重炮,身长炮重,我扬州城墙宽度不够,还得在民房顶上架上平台,方能安放。更何况现在各门都受到攻击,自顾不暇。”
史可法急道:“还有什么办法?”
陈于阶道:“军械库中还有十余门小炮,虽射程有限,但对攻击城下的士兵杀伤力巨大。下官已派遣军士速速将这些小炮搬到了城下,待清兵步兵开始冲击,再搬到城上,以免被敌炮火所伤。”
史可法稍稍心安,环顾左右,见刘三、盖问天等正在身侧,下令道:“刘少侠、盖大侠,你们率领我亲兵神机卫队驰援城西北角。切记,只有等敌军步卒开始冲击之时方可用上,以免在敌攻城之前伤于炮火。”
史可法的神机卫队,皆配备了鸟铳,乃两万守城将士之精锐。刘三、盖问天得令,带着紫儿、盖夫人而去。刘三低声叮嘱紫儿不许乱跑,半步都不能离开自己。
史可法叹道:“清军哪来这么多重炮?”
陈于阶道:“下官以为,定是孔有德的炮队来到了城下。多铎在扬州城下等待这么多日,只怕就是为了等他。潼关之战,多铎也是如此。”
史可法点了点头,拿起望远镜,望着西门外那片埋葬扬州百姓祖坟的高地,心中明白,自己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为平息民怨,自己一念之差,却给清军留下了攻城绝佳的炮兵阵地!
清军步骑列阵于火炮射程之外,军容严整,但尚未有出击攻城的迹象,估计在等待炮队轰塌城墙后,再行冲击。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摧枯拉朽的巨响传来,原来是沿城墙架设在民房顶上的一处火炮平台被压塌,重炮坠下,压死几名士兵。
陈于阶慌忙跑上前去,命令士兵重新架设炮位,并对各炮位进行检查加固。
炮战从辰时一直战斗到午时,双方各有损伤。好在双方火炮射程对等,清军也不敢将炮位推前,是以城中被毁房屋甚少,即便有一两处房屋起火燃烧,随即被军民扑灭。
时至正午,双方停火。遥见清军阵中奔出一骑,朝城门奔了过来。士兵们纷纷弯弓搭箭,被史可法阻止。只见史可法的脸上被硝烟一熏,更加黝黑严峻。
史可法一见那人,不禁大怒!原来,那人便是在泗州降清的守将李遇春。只见他立在城下,叫道:“在下泗州总兵李遇春,奉和硕豫亲王多铎之命,前来和史阁部大人说几句话!”
史可法将身躯探出城墙,怒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贼!你不必多说,快快回去告诉多铎,我扬州军民誓死血战,绝不会降!”
李遇春抱拳道:“天下人皆知阁部大人忠义之名,豫亲王也很是钦佩。可是即便阁部大人忠义无双,却也被朝中小人陷害至此!昏君弘光帝亲奸逆,远君子,阁部大人还保他干甚?!扬州已被围上数日,江东却无一兵一卒前来救援,阁部大人与扬州城数十万百姓,已被朝廷弃矣!如今扬州城外,豫亲王亲自率数十万大军,更兼有大炮数百门,扬州城旦夕且破。万望阁部大人以城中数十万将士百姓性命为念,降我大清,以免生灵涂炭!这里有我大清摄政王的一道晓谕,请阁部大人观之。”说罢抽出弓箭,将一封书信射到城上。
史可法等人打开书信,只见那上面写道:
“大清国摄政王晓谕江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知悉:尔南方诸臣向佐明朝,崇祯皇帝有难,天阙焚毁;国破君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不识流寇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进战,流寇西奔;尔南方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寇为尔大仇,不思征讨;尔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起兵端:其罪三也。此乃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王命,问罪征讨。尔文武官员,速以地方城池投顺者,不论官之大小,各升一级;抗拒不顺者,自身遭戮、妻子受俘。如福王改悔前非,自投军前,面释其罪,与明朝一体优待;福王亲信诸臣亦知罪改过归诚,亦与禄俸。文到之日,士民不必惊慌逃避,农夫照前耕种;城市秋毫无犯,乡村安堵无妨。但所用粮草,预解军前。兵部作速火牌晓谕,毋得迁延,以违军法。咸使闻知!”
史可法阅毕,厉声道:“你回去告诉多铎,我史可法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我头可断,而志不可屈!扬州若破,皆我史可法一人之责也,与满城百姓无关!你这厮速回,休得在此逞口舌之利,否则休怪我将你击杀于城下!”说罢从身旁将士手中夺过一柄长矛,投掷而出,堪堪插在李遇春所骑的马蹄之间。那马儿受了惊吓,嘶叫着人立而起。李遇春慌忙带马回转,奔向自己阵营。
西门上士兵叫好声如雷!史可法虽是文官,却领军十余载,更兼从小习武,身手甚是不弱。
史可法端坐在城楼之上,环顾手下众将道:“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
史德威闻史可法之言,满脸是泪,站了出来,挺起胸膛道:“若在下倘未身死,当助史公成此大节!”
史可法也站了起来,抹去史德威脸上的泪,欣喜地道:“如此我便无后顾之忧矣!史某今年四十有余,膝下尚未有子。你既然与我同姓,我便收你为子。我马上上书太夫人,在家谱孙字辈中谱上你的名字。”
史德威双膝跪下,便拜史可法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