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大战下来,回族战士阵亡了几十人。艾依莎含泪,亲自在山坡上找了块向阳的平地,生者从左疏勒河谷中取来清水,细细拭去亡者身上的血迹和尘土,裹上白布后埋入了土中。几位阿訇在坟前诵唱着古兰经,回族战士持刀立马站在一侧,脸上甚是肃穆。艾依莎待阿訇仪式完毕后跨上马,开始发号司令,战士们拔刀齐喊,分成几队分别奔向魔鬼城,扼守住了几个出口。余者便在这山坡上扎下寨来。
见这么多人听艾依莎的话,张飞甚是羡慕,趁艾依莎招呼众人之际,不知如何便从她身上偷出了那几面旗帜,神气地站在高处迎风而展,大喊大叫,却没一个战士听他的,只是望着他发笑。玩了片刻便感无聊,只得回到大帐之中。
大帐内早已摆好烤羊头、烧羊蹄和手撕羊羔肉,艾依莎已换了身白色衣裙,正陪着客人们说话。张飞进来,将旗帜扔给艾依莎,头摇得如拨浪鼓般道:“不好玩,他们没一个人听我的。”众人皆笑。
顿珠解下身上的皮囊,便待要喝,却被老刀客眼色止住,原来回族兄弟虽是好客,喝酒却是禁忌。好在羊羔是现杀现做,羊肉鲜嫩可口,没酒终究少了一点点趣味。艾依莎心细却已发现,便在席中翩然起舞助兴。张飞也跟在艾依莎身后学,只是肢体僵硬,动作扭扭捏捏,姿态甚是好笑。
艾依莎跳了片刻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张飞。只见张飞模仿艾依莎不停旋转,身上的黄袍掀了起来,黄袍内侧边沿却用金线绣了些弯弯曲曲的文字。
艾依莎拉住张飞道:“大叔,你能把这间黄袍换下来吗?”
张飞道:“大家都听好姑娘的话,大叔也不敢不听。”也不避身,说罢就脱下黄袍递给艾依莎,露出浑身的黑毛。
艾依莎性格再开朗,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心知张飞心地无暇,却也不好怪罪于他,定神望了那文字几眼,便捧着黄袍微微发抖,朝帐下战士招了招手,战士上前,艾依莎对他低声说了几句,那战士如飞般而去。
刘三拉回张飞,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遮在张飞身上,低声责备他无礼。张飞却翻着眼珠,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失礼了。
只见几位阿訇一路小跑地奔进帐中,从艾依莎手中接过黄袍,围在一起细细参祥,这一瞧之下浑身便激动得发抖,恭恭敬敬地将黄袍放在案上,匍匐在地膜拜,拜完后起身,又朝张飞等人拜下,张飞吓了一跳,慌忙跳开。只见一位最年长的阿訇欢喜得涕泪奔流,长胡子上满是鼻涕,却也顾不得擦上一擦,恭身对着众人说了一长串话,只是听不懂。
艾依莎待阿訇说完解释道:“这是回族祖先哈蜜王的皇袍,回族圣物,上面书写的文字便是整篇古兰经。”脸儿也兴奋得通红。
消息迅速传遍山坡,只听见外面的回族战士一片欢呼。
艾依莎问道:“大叔,这黄袍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张飞道:“在坟墓里。”
众人吓了一跳,只听张飞道:“那坟墓里有一个死人。我虽不知他是谁,总觉得他应该是我最亲近的人,便不愿离开,天天陪着他。”
刘三忍不住问道:“你守在那坟墓里多久了?”
张飞侧头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有多久,只知道每下一次雨便在墙壁上做记号,大概有十多个记号了罢。”
众人相顾骇然。要知这戈壁很少降雨,有时甚至一年难见半点雨水。这张飞守住一个不知名的死人,一守就是十余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的人。
艾依莎也很感动,良久道:“大叔,这么多年你没想到去什么地方吗?”
张飞想了想,摇头道:“倘若我走了,我那好朋友岂不是孤孤单单?再说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艾依莎忍不住拉起张飞的手,那手儿小巧,柔弱无骨,放在张飞的手掌中几乎没有,虽是如此,这双小手却带给他久违的安慰,张飞忍不住大哭,哭了片刻,忽然抹泪道:“啊,不哭了,好姑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艾依莎始料未及他变得如此之快,想了想,道:“大叔,那坟墓里还有什么?”
张飞道:“那坟墓里许多闪亮的东西。”却指着艾依莎头上的金色凤钗,道:“就和这个一样亮。好姑娘,下次我便替你带几个出来罢!”
艾依莎低声和那几位阿訇交谈了许久,回过头来对张飞说道:“大叔,你能带我们去看一看吗?”
“好姑娘要去,那便带你去罢,只是地道里路很不好走,一不小心便掉巨石,射冷箭,要不就掉进陷阱里出不来。好姑娘,你可要小心了。”张飞一脸关切之色,艾依莎也忍不住感动,低声道:“谢谢你,大叔!”
天色一晚,张飞便带着众人出发了。临近魔鬼城,一名回族骑兵前迎,对艾依莎道:“艾依莎姑娘,正门有埋伏,要不让大伙儿护送你一齐冲进去吧!”
艾依莎摇了摇头,道:“我回族战士个个都是英雄,硬冲只怕会增加无谓的伤亡。”
那战士傲然道:“只需姑娘有命,战士们个个都不怕死!”
艾依莎点了点头,目光望着残破的城墙,对众人道:“我们便从这城墙上进去罢!”
那城墙有些地方高逾数丈,有的地方却较为低矮。艾依莎纵身一越,便已在墙头,身法甚是好看,众人一齐喝彩。刘三等人跟上,只是顿珠、贡布、多吉和占推虽力大无穷,于轻功一途却是不懂,好在顿珠、贡布身手矫健,攀缘而上,余下二人在城墙下无计可施,急得团团转,只好在城外和众战士等待。
夜色一浓,那令人惊恐的风声又起,众人虽已熟悉,心中却仍有些余悸。行至数里,居高临下,远远只见零星火光晃动,却是那些夷人士兵正在巡逻警戒,众人慢慢摸黑前行,碰到的夷人士兵不是被张飞悄无声息地扭断脖子,便是被谷寒、刘三和老刀客点住穴道,或是被艾依莎、顿珠等人快刃给刺中要害,哪里出得了声!张飞越做越是高兴,竟将带路的责任全数忘记,哪有夷人便往哪儿钻,居然带领众人到达几顶大帐旁边,收拾了散在四周的夷人暗哨,张飞便朝帐中作势欲扑,却被刘三急忙拉住。只见帐篷内外几处篝火旁人影晃动,竟似不下十余人,手中皆持洋枪,戒备甚严。这洋枪的厉害,白天众人有目共睹,自是识得。张飞也吓了一跳,不禁吐了一下舌头。
帐中传来一阵争吵,众人定睛望去,便见一黑汉腰悬长刀,一只手被白布层层裹着吊在胸前,正是那马匪茅黑子,在帐中走来走去。其余几个皆是夷人,中间站的那个夷人甚是面熟,竟是在费尔干纳盆地和顿珠抢马的华莱士!茅黑子怒气冲冲,在帐中把众物踢得乱飞,破口大骂道:“奶奶滴!老子是来寻宝的,可不是陪你们打仗的!死伤这么多弟兄,你们说怎么办?!”
华莱士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话,一旁的夷人翻译道:“茅先生,大家目的相同,都是为宝藏而来,这几日前来骚扰的回人只怕是宝藏的守护者。若是不赶走那些回人,发掘考古便无法开展。爵士说了,只要寻得了宝藏,在原有提成份额上再给您多分一成,您看这样如何?”
茅黑子余怒未消道:“奶奶滴,你们不是说有考古专家吗?挖了几天,老子只见地上多了许多窟窿,瓦罐、白骨一大堆,金子却毛也没见一个!”
一位带眼镜的夷人从一堆书卷中抬起头来,中国话说得很是娴熟:“这魔鬼城地貌和气候很是复杂,指南针无法指向准确的位置,晚上又是难得见到星光,对发掘很是不利。不过鄙人根据这几天挖掘出的陶瓷碎片可判定,离宝藏之处恐怕不远了。”
茅黑子一楞,却是没想到这夷人中国话说得如此之好,却仍没好气地道:“老子对你挖出来的那些坛坛罐罐不感兴趣,三日之内没挖出金子,老子就把你活劈了!”说罢走出了夷人的帐篷,出门前还不忘一脚踢飞摆放在一角的陶瓷瓦罐。碎裂声中夹杂着那带眼镜的夷人高声尖叫,只见他奔过去捧着那些陶瓷碎片,心疼得脸色发白,嘴唇抖个不停。
剩下几个夷人在帐中叽哩呱啦,瞧模样只怕是在发脾气。只听那华莱士说了几句,那几个夷人便连连点头。
艾依莎低声道:“这些夷人好毒!”
张飞道:“好姑娘,你听得懂夷人说的话?”
艾依莎点了点头,道:“这些夷人说,只要取得了宝藏,便要将这些蛮子永远留在这魔鬼城里。”
张飞一听茅黑子他们要永远留在这魔鬼城,摇头道:“这个恐怕大大的不妙,我可不要这些人来陪我,个个鬼头鬼脑的,多看一眼便要生气。”
刘三见艾依莎能听懂夷人的话语,很是佩服,心道:“女孩子就是聪明伶俐,这语言天赋男人是远远比不上的。”心中忽然想起调皮的紫儿也是这般,学哪儿的方言就象什么,自己却是笨嘴拙舌。
风声越来越大,哀哭声又起。地上卷起的大小沙石铺天盖地而来,打在身上生疼,气温也是寒冷得很。帐外游荡的士兵不由得三三两两往帐篷中挤,华莱士等人却大声喊叫,将他们全赶了出来。帐篷也被风掀得呼啦啦地响,摇晃片刻,地上几根固定的木桩终被拔起,带着帐篷呼地一声飞向天空,瞬间不见!几根燃烧的柴禾也带着一串火星被风吹向半空,营地顿时一片漆黑。
张飞早已等待多时,见此天赐良机,如何肯放过,终于忍耐不住纵身扑向营地,双臂一伸便抓住两个士兵的脖子,手指稍稍用力,那两人的颈骨便已折断,却终让其中一人发出惨呼!夷人士兵早被满城的哭声唬得双腿发软,听得同伴惨呼,自然乱成一团,但终究训练有素,知是有敌来袭,也不管敌在何处,便朝四周黑暗之处胡乱开枪。数十道枪口喷出的火光将黑暗瞬间照亮,然后倏地归于黑暗。就在那一闪间,张飞在枪声中一个趔趄,似是受伤。刘三大惊,飞奔出来,将张飞拉回隐蔽处。
这一来却暴露了众人的隐身处,士兵们大喊,在华莱士等人的指挥下边开枪边朝他们追了过来!
张飞大叫道:“风紧,扯忽!”好在仅是手臂受伤,血流不止,艾依莎简单包扎后,并无大碍。这一疼却让他头脑清醒许多,率众人朝黑暗深处奔去,只听背后枪声不断,夷人却是紧追不舍。众人轻功甚好,顿珠、贡布也是跑得飞快,兼之张飞于这魔鬼城路途熟悉,钻来钻去渐渐将夷人抛在身后。